任命!其余各科吏员,你这位厅长,”他看向王德禄,“责无旁贷!会同各县县长,从旧吏中择优留用,从分社识字的社员、流民中招募!首要条件是:懂实务!能干活!民政、农耕是根基,你多费心!”
王德禄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下官明白!民政、农业下官亲自督办!定在半月内,搭起架子!只是…”他面露难色,“这水利、交通二厅(府级部门,县级暂不设)…涉及全府河道疏浚、道路整修,为大军转运粮秣开路,工程浩大,钱粮、人力…”
“钱粮从王府抄没的金银里支!人力?”黄忠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汰下来的老弱兵、新收的流民青壮,只要能动弹的,都给我拉上去!按工分计酬!告诉他们,路修通,运粮的车才能跑得快!他们留在后方的家小,才有活命的粮!” 他的声音疲惫却斩钉截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没有退路!”
王德禄看着黄忠杰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再想想城外那几十万嗷嗷待哺的嘴和即将踏上的血火征途,心头那点畏难瞬间被压了下去。他挺首了腰板:“是!下官这就去办!” 转身投入了那一片忙乱嘈杂的文书和人潮之中。这“西安府社”的架子,必须在西征大军开拔前,在这片废墟和绝望上,硬生生地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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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府衙,如今成了“大西王”临时的行宫。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张献忠半躺在虎皮椅里,一只裤腿高高挽起,露出小腿上裹着的厚厚白布,隐隐透出血渍。十天前那一仗,败得惨,他腿上挨了一箭,箭头带倒钩,剜掉好大一块肉,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
他脸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扫过堂下肃立的几个心腹大将时,依旧带着刀子般的凶光。
“大王,”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躬身禀报,“陕西的探子回来了。那个叫李济生的,占了西安,把秦王那窝囊废攥在了手心里。看架势…像是要动。”
张献忠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像烧开了的破风箱:“动?往哪儿动?老子刚在湖广碰了一鼻子灰,他李济生算个鸟?一个渭北土财主,聚起一帮子饿死鬼,就想翻天?”他抓起桌案上一个粗瓷茶碗,想喝口水润润冒烟的嗓子,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一下,几滴浑浊的茶水泼溅在虎皮上。
旁边侍立的义子张文秀赶紧上前一步,想接过碗。张献忠猛地一挥手,狠狠把茶碗掼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碎瓷西溅。
“入他娘!”他低吼着,额角青筋暴跳,不知是骂这没用的手,还是骂那不知死活的李济生。
“西安?烂摊子!一堆等着吃饭的饿殍!他李济生有本事,先填饱那几十万张嘴再说!想打老子的主意?”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堂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穿透这层阴霾,看到西安城头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手。
“八大王,”大将白文选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李济生势头不小,占了潼关,堵住了东边李闯的路,又捏着秦王号令全陕。他若真倾巢西来…”
“西来?”张献忠嗤笑一声,打断他,那只伤腿烦躁地在脚踏上挪动了一下,疼得他嘴角一抽,“他敢!老子在褒斜道放了贺一龙三千人马!那是三千条能撕咬的狼!不是他渭北那些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还有傥骆道,”他抬手指了指西边,“那鬼地方,鸟都飞不过去!老子让过天星带着他五百老营兄弟守在那儿,绰绰有余!他李济生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汉中!”
他顿了顿,努力压下那股子因伤痛和挫败带来的暴戾。眼神重新聚焦,像饿狼盯上了最肥美的猎物:“眼下要紧的,是西川!成都!天府之国!那才是能养得起咱们大军的粮仓!湖广败了,是老子轻敌。西川…不能再有闪失!告诉贺一龙,给老子把褒斜道钉死!一只耗子也不能放过来!等老子养好腿伤,重整了兵马,打下西川那个粮仓,才有咱们兄弟坐天下的本钱!”
他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盯着东边那姓李的,别让他真发了疯来撞墙就行!其余的力气,都给老子往西川使!”
堂下众将齐声应喏。
张献忠疲惫地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空荡荡的大堂里,只剩下弥漫的药味和他粗重的喘息。他靠在冰冷的虎皮椅背上,闭上眼。腿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李济生…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心里那根弦,终究还是绷紧了一分。
这世道,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