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白花花悬在头顶,烤得西安城头砖石发烫。~小_说.C,M\S~ +已_发¢布*醉,歆+彰_結/
巡哨的标营兵丁歪斜倚着箭垛阴影,身上单薄的号褂子被汗浸透,紧巴巴贴在皮肉上,洇出大片深色汗渍。空气纹丝不动,吸进肺里都带着灼人的土腥气。他们眯缝着眼,朝城下望。
护城河早成了干裂的泥沟,沟底蜷着些黑乎乎的东西,辨不清形状,只招来成团绿头苍蝇嗡嗡打转。城墙根下,破席烂布搭的窝棚挤成一片,蒸腾起混杂着屎尿和腐烂气味的浊浪。呻吟声、孩童有气无力的哭嚎,被热浪裹着,黏糊糊糊在城头。
“又…又来了…”一个新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指向西边春明门。
几十个摇摇晃晃的影子,皮包骨头,相互拽着,踉跄扑向紧闭的城门。脑袋,肩膀,一下下撞在厚木门上,发出闷哑的“噗噗”声。
“水…给口水…”
“娃…娃快渴死了…”
“王爷…开开门…”
城楼上守军木然看着。起初还泼几瓢脏水下去,后来连水也舍不得了。粮?守城的人嘴里也干得冒烟。上头拨下的粮饷,到手里只剩些霉变的麸糠,熬成糊糊,稠得像泥浆,喝下去更渴得慌。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把空碗底朝上扣在滚烫的垛口砖上,碗底残留的一点黑浆子立刻被晒干。“娘的,这喉咙眼要冒烟了!”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唾沫星子没落地就干了。他眼珠浑浊,死盯着内城方向,“秦王府里,冰湃的果子怕都堆成山了!”
带哨的哨长姓王,黑脸膛被晒得爆皮。他怀里贴身藏着半块干硬的麸饼,那是留着给家里饿得浮肿的婆娘的。他目光扫过城下撞门的骨架,又掠过内城那片被热气蒸得晃眼的飞檐,一股说不出的燥郁顶在胸口。
这城,像口架在火上的破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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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内,暖阁里却沁着凉意。!l^a/o′k.a.n·s/h*u+.`c+o!m_
巨大的青瓷冰鉴摆在角落,丝丝白气从盖缝里逸出,消解着暑热。秦王朱存枢只穿了件轻薄的纱袍,斜倚在凉榻上,额上不见汗星。
小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湃蜜瓜、冰镇葡萄,他只拈了一粒葡萄,嫌酸,皱了皱眉。几个穿着轻纱的侍女,执着长柄羽扇,在他身后轻轻打着风。
王府长史躬着身,汗水却沿着鬓角往下淌:“殿下…西安府吴大人,兵备道孙大人,又在府外递了名帖…说城外流民渴热交迫,恐生大变…标营粮水短缺,士卒怨声载道…恳请殿下开恩,从王府冰窖、水井拨些冰水…”
“聒噪!”秦王眼皮都没抬,厌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流民饥渴,干王府何事?冰水?那是供奉祖宗、消解暑气的!一滴也不能动!至于那些丘八…”他鼻子里哼出一声,“朝廷自有法度!让他们等着!跳个舞都不得清净!”他抓起一片蜜瓜,咬了一口,又觉寡淡无味,随手丢回盘中,瓜汁溅在光洁的几面上。
长史头垂得更低,汗水滴在脚下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点深色。他心头一片冰凉。祖宗神灵?殿下可知王府冰窖里,大块的冰堆得满坑满谷!城外的兵,城外的民,是真要渴死、晒成人干了!这阁子里的凉气冰果,能享用几时?
***
兵备道佥事孙立良的书房,门窗紧闭,闷得像个蒸笼。孙立良只穿了件细葛单衣,后背却己湿透,紧紧黏在椅背上。他枯坐着,书案上摊着一份被汗水浸得边缘发软的文书,字迹歪扭带血:
“…营中兄弟,口干舌燥,日食稠浆一碗,喉如火烧…昨夜南门戍楼,有兵丁二人热毙…标下泣血恳请大人…速寻生路!迟则…必有大变!标营张黑牛百拜泣告…”
生路?孙立良嘴角抽搐。巡抚衙门?巡抚大人躺在病榻上,只剩出的气,哪管得了活人的渴?朝廷?奏折送出去,怕是还没到京师就烂在路上了。·艘?嗖~暁*税*罔- `芜¨错^内?容?秦王府?那高墙深院里的王爷,何曾在意过墙外的死活!汗珠顺着他额角滚落,滴在文书上,洇开一小团模糊的暗红。
“大人!”亲兵队长孙勇撞开门,带进一股更燥热的气浪,他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南…南门炸营了!守城的兄弟热昏了头,跟城下抢水喝的流民…动了刀枪!死了好几个流民,守城的兄弟也伤了…流民疯了似的堵在城下!守城的兄弟…弓都拉开了,手抖得筛糠一样,眼看…压不住了!”
孙立良“腾”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又重重跌坐回去。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压过了酷暑的燥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