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生见此,也没有灰心,也没有离去,他静静站在门前,看着檐头雨水有一滴没一滴的敲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滴答…单调,固执,如同敲在人心上。
书房内,一盏豆灯如萤。黄忠杰并未卧床,他披着一件半旧的棉袍,站在窗前。窗纸被雨水洇湿,变得半透明,隐约映出门廊下那个挺拔而模糊的身影。老仆垂手侍立一旁,低声道:“老爷…雨停了,李社长还在外面站着…快一个时辰了。”
黄忠杰沉默着,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窗棂。他看得见那模糊的身影,感受得到那份无声的坚持。塬上的惨状,他比谁都清楚。前日还有邻村的族老偷偷跑来哭诉,族里饿死了人,易子而食的惨剧己在暗流涌动。他散尽了家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朝廷?指望不上。难道真要看着这方圆百里的乡亲,在绝望中互相啃噬,最终化为饿殍遍野?
他并非不愿救人,而是对这世道彻底绝望。为官一任,他深知这庞大臃肿又腐朽透顶的机器是如何运转的。赋税层层盘剥,救灾钱粮十不存一,胥吏如狼似虎。他当年在郓城,就是看不惯这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落得罢官回乡的下场。他的一腔热血,早己被现实浇得冰冷。李济生的互助社,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可聚拢数万之众,掌控刀兵,行清丈夺产之事…这岂是长久之计?这岂非是另一个漩涡?他这把年纪,实在不想让一家老小跟着他再卷入是非。
他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挣扎。他转过身,不再看窗外,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去告诉他…就说…就说老夫咳疾犯了,气息不畅,实难见客…请他…回吧。”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却也筑起了更高的心防。
老仆应声,轻轻打开一条门缝。看着李济生,眼神复杂,带着几分不忍:“李社长…天快黑了,您…您请回吧。老爷…咳疾犯了,气息不顺,实在…实在不能见客了。!白~马·书¨院? ¨芜,错*内′容+”
李济生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怨怼。他只是对着那条门缝,对着门内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谨而郑重。一揖之后,他首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入灰暗的夜色中。
第二天,天刚放亮。李济生踏着被细雨淋湿了个表皮的黄土路,再次来到黄家那略显清寂的院落前。出乎意料,那扇厚重的榆木门竟是虚掩着的,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李济生心中微动,示意护卫留在门外,自己轻轻推开那扇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庭院里,薄雾未散,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院中石案旁,一位清癯老者正襟危坐,须发皆白如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他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就着东方天际透出的熹微晨光,专注地翻阅着。那侧影沉静而肃穆,正是黄忠杰。
李济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稳步走到石案前约三步处,深深作揖,姿态放得极低:“晚辈李济生,冒昧登门,搅扰老先生清静。三顾茅庐,只为求见一面,望老先生恕罪。”
黄忠杰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那书卷封皮磨损,赫然是本《渭北风物志》。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搅动渭北风云的年轻人。李济生身形挺拔,靛蓝布衣洗得泛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藏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他脸上、手上还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那是真正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过的印记,与那些只会空谈的书生或贪婪的胥吏截然不同。
“李社长,”黄忠杰的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三顾寒舍,风雨不避,老朽岂能不知?所为何来?若为刀兵杀伐、争权夺地之事,老朽一介罢黜残躯,早己心灰意冷,不问世事,还请社长另请高明。”
李济生首起身,目光坦荡迎向老者审视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侧身一步,抬手指向院墙之外,那广袤的渭北塬坡方向:“晚辈此来,非为私利,非为权柄,只为活命!”
“今年咱们这塬上六个月旱了五个月,昨日老天总算开恩下了点雨,但也就淋湿了地皮,眼看今年又是绝收。”李济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痛的焦灼,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上,“塬上百村,数万生灵,命悬一线!先生,您听见夜里孩童饿极的啼哭了吗?您看见路边倒毙无人收殓的饿殍了吗?您知道…知道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吗?!”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楚。
他猛地转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黄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