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西年六月的天,像口倒扣在渭北塬上的热锅。+天?禧?晓?说*枉\ ·追·罪/辛?漳?节′几场透雨刚把地皮浇湿,毒日头便急吼吼地杀回来,把湿气蒸腾成白茫茫一片的燥热。塬坡上,新垦出的旱田里,黑麦灌足了浆,穗子沉甸甸地弯着,灰绿里透出将熟的枯黄,在热风里一浪赶一浪。这是塬上塬下熬过下一个寒冬的全部指望。
陈家嫂子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鱼鳞坑边盖着的一层薄干草,查看里头几株蔫头耷脑、但好歹活着的耐旱豆苗。她首起酸痛的腰,抹了把汗,眯眼望下坡那片越来越宽的灰绿麦海。风吹过,麦浪沙沙响,带着股生涩的、却让人心定的青气。
突然,一声尖厉刺耳的唿哨,撕破了午后的闷热,从塬墙最高那座烽燧台上猛地扎下来!紧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比一声凄惶,一声比一声紧!
陈家嫂子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只冰手攥住了。她踮起脚,手搭凉棚,死死盯住烽燧台所指的西北方。
远处,渭北焦黄龟裂的平原尽头,紧贴着滚烫的地平线,一片巨大的、翻腾的灰黄色烟尘,正贴着地皮飞快地爬过来!那烟尘滚动的势头,快得吓人,像场贴着地面卷来的沙暴。烟尘前头,无数细小的黑点跳跃着,密密麻麻,望不到头!沉闷的、如同夏日闷雷滚动般的声响越来越清楚——那是无数马蹄子砸地的声音!
“贼马!贼马来了——!”塬墙下巡逻的护社兵变了调的嘶喊炸开,带着惊惶。
“鸣锣!上墙!贼马来了!”陈石头炸雷般的吼声从塬墙根下响起,一下子盖过所有乱响。急促刺耳的铜锣声疯了似的敲打起来,梆梆梆梆!急得像催命的鼓,瞬间传遍整个李家塬里外。
陈家嫂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手脚冰凉。她踉跄着转身就往自家土屋跑,粗布鞋刮着滚烫的土坷垃,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嗡嗡的,就一个念头:来了!冲着麦子来的!那么多马,那么大的烟尘,要吃人!
李家塬,北向隘口。
这隘口是进出塬区的咽喉,两侧是陡峭的土崖,中间一条被山水冲出的窄道,宽不过几丈。此刻,塬墙在这里加厚加高,墙头上人头攒动,刀枪如林。几门新铸的黝黑铁炮,炮口森然,早己褪去炮衣,黑洞洞地指着隘口外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海。滚木礌石堆积在垛口旁,浸了火油的草捆也准备就绪。
李济生按刀立在墙头中央,风卷起他额前汗湿的碎发。他眯着眼,死死盯着那片汹涌而来的灰黄烟尘。烟尘前端,己能看清奔腾的马群轮廓,狰狞的“闯”字旗和“翻山鹞”的认旗在烟尘中猎猎招展!马蹄声汇成一片滚雷,震得脚下墙砖都在微颤。烟尘规模显示,前锋精骑确在千余,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片步卒和乱哄哄的流民,总数不下五六千!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稳住!”李济生的声音穿透喧嚣,像定海神针,“听炮令!没有老子号令,谁也不许露头,不许放箭!”墙头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新丁脸色发白,老兵则啐口唾沫,狠狠搓着手。
马队冲到隘口外不足一箭之地,像撞上了无形的墙,轰然刹住。烟尘弥漫,呛人鼻息。当先一骑越众而出,马是雄骏的河套大马,人却精瘦剽悍,一脸横肉,眼露凶光,正是绰号“翻山鹞”的悍匪头目。他勒住暴躁的战马,鹰隼般的眼扫过塬墙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和那几门闪着寒光的铁炮,嘴角扯出个残忍的弧度。
“呔!墙上的龟孙子听着!”翻山鹞声如破锣,带着蛮横的戾气,“爷爷是闯王麾下大将刘爷帐前先锋翻山鹞!识相的,速速献出黑麦五千石!打开堡门,迎爷爷们进去歇马!爷爷饶你们全塬狗命!敢说半个不字……”他手中沉重的狼牙棒猛地向前一指,“鸡犬不留!把你们这破土围子踏成平地!男的杀光!女的充营!小的摔死!”
吼声像炸雷,带着血腥的威胁滚滚传来。-小¢说\C¨M~S? _首+发*墙头上不少新丁被这赤裸裸的凶煞气慑住,腿肚子首转筋。
李济生面沉似水,踏前一步,手按在冰凉的垛口青砖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对方的气焰,带着股铁锈般的冷硬:“李家塬,没有多余的粮!活命的黑面,自己还不够吃!想抢?拿命来填这隘口!”
“放你娘的狗臭屁!”翻山鹞勃然大怒,“给脸不要脸!小的们!压上去!弓手上前!给老子射!步卒扛梯子!破了这鸟塬子,里头粮食女人随便抢!”他狼牙棒狠狠劈下!
凄厉的进攻号角响起!大批流贼步卒在少量骑兵的驱赶和弓手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向前涌来!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