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那双眼睛,能看不见李家搞出的这些名堂?能看不见那新淤的肥田和蓄着清水的塘?他能不眼红?能不绞尽脑汁琢磨着找个由头,把李家踩下去?尤其是想到周家在西安府那个稳稳当当做着六品官的靠山,李济生心头就像压上了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坠着。
若不能趁着眼下这点微弱的先机,把塬上塬下这些佃户、自耕农,甚至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用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活路捆绑到李家这条船上,拧成一股挣命的力气,等到下半年真到了分水的节骨眼上,必定再生波折,甚至前头所有的辛苦,全都要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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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窗门紧闭,闷得像个蒸笼。李济生把塬上塬下人心浮动、流民聚集、周家虎视眈眈的现状,连同父亲担忧的那本投入产出的“明账”,一条条、一件件,掰开了揉碎了,摊在李守业面前那张磨得发亮的榆木桌面上。
“爹,您心里头算的,是明面上的账,是眼下看得见的粮和钱。”李济生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实地上。
“可咱爷俩如今要算的,是乱世里头活命的账!是抄家灭门的账!鱼鳞坑、淤泥坝,回本是慢。可您仔细想想,要是人心真散了,塬上的佃户们没了指望,干活不出死力气,甚至…被周家暗地里塞几个钱、递几句话,就挑唆起来跟咱李家对着干,咱家这点辛苦攒下的家业,真能守得住?”
“周文贵那条老狗,背后戳着个六品官的靠山!他要是真红眼了,盯上沟里新淤的地和那蓄水的塘,随便捏造个由头,告咱一个私占沟渠、有碍水利的罪名,一纸盖着官印的文书拍下来,咱爷俩辛苦修的坝、挖的塘,是不是就得白白便宜了他周家?到那个时候,咱李家,找谁讲理去?衙门朝哪边开,咱都摸不着门!”
李守业听着儿子一句句刀子般锋利的话,脸色一点点变得灰败。儿子描绘的那副图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脖颈,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那依你说…该…该咋整?”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聚人!把人心真正拢到咱李家身边!”
李济生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光指着那点粮食,拢不住人心!得让他们打心眼里觉着,跟着咱李家,有实实在在的活路走,有能看得见的奔头!出了天大的事,有主心骨顶着!我盘算好了,成立‘李家塬农事互助社’!把塬上塬下愿意入伙的农户、还有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只要肯出力气守规矩,都吸进来!水利,大家伙共享!防御,大家伙一起扛!灾荒年景,大家伙儿抱团取暖!风险,咱李家担大头!但人心,还有那把子挣命的力气,得靠大家伙儿一起掏出来!只有捆成一个人,才能顶住周家,才能在这越来越不是人活的世道里,挣出一条活路!”
李守业沉默了,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再想想周家那令人窒息的官家势力,最后,那副被恐惧和家业压得几乎垮掉的脊梁,被一丝求生的本能,极其微弱地、却又顽强地顶了起来。
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气力,长长地、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浊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认命:“唉…你…你看着操办吧…只是…千万…千万要留神…留神啊…”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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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李家前院的青石板地扫得干干净净。几条粗陋的长条板凳围成个不太规整的圈,挤挤挨挨坐了二三十号人。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泥土的腥气,还混杂着一股酸腐气息。
除了李家塬上的老佃户赵老实、陈有田几个,还有塬下三西个平日里为人厚道、在自耕农里说话有点分量的代表,以及两个被特意招呼来的流民汉子。他们缩在墙根最不起眼的角落,身上的破布片勉强蔽体,脸上是长久风霜刻下的麻木,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闪过一点卑微又执拗的、对活命的渴望。
李济生坐在上首,穿着半旧的靛蓝粗布短褂,脚上一双沾满泥灰的圆口布鞋。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赵老实眼底深处那点被点燃的火星,陈有田老汉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虑,塬下代表眼中掂量轻重的审视,还有那两个流民汉子紧抿的、干裂的嘴唇下,死死压着的、对一口饭食的极度渴望。
“今儿个把大家伙儿叫来,”李济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磁石,瞬间把屋里所有低低的议论和不安的窸窣声都压了下去,“没别的说道。老天爷不开眼,旱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