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吧,你的好士兵在受欺侮呢!”我将望远镜递给他。
他朝下望了一会儿,恨恨地说;“这个大胡子,太可恶了!”
他走出去,双手撑着铁塔栏杆,俯身朝“大胡子”喊:“把帽子还给他!”
他真的非常愤怒,气得脸都涨红了。这就更加使我要笑出声来。
他从踏板上抓起雪,攥成结结实实的雪团,瞄准“大胡子”打去。
雪团接连打在“大胡子”身上、肩上、头上。
“大胡子”扔掉军帽,仰起脸,对我们哇啦哇啦叫喊了一通,示威地向我们跺脚、挥拳。
那年轻的苏联士兵赶紧捡起自己的军帽,拍了拍雪,端正地戴在头上,随后就去拉扯“大胡子”,想把“大胡子”拉回铁塔上去。
“大胡子”凶狠地推开他,竟跳起舞来。我们看不出他跳的什么舞,但都觉他跳得棒极了。真的,跳得棒极了!他忽而蹲下,忽而立起,蹲下时单足雀跃,立起时双脚踢踏,将那一片雪地上印满了杂乱的脚印。他边跳边拍手,口中发出“嗨!嗨!”的喝吼,像风车似的旋转。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有几分醉意。而这几分醉意,又使他的每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认真又那么滑稽,那么娴熟又那么笨拙。滑稽得优美,笨拙得可爱。
我们都看得发呆了,他跳得真来劲儿!
那年轻的苏联士兵,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旁,样子显得非常窘迫非常尴尬。他一会儿抬头望望我们,一会儿又哀求地对“大胡子”说几句什么。他那样子使我们不难猜到,他心中肯定觉得他的“大胡子”伙伴在我们中国边防战士眼皮底下如此忘形失态,是件丢尽他们苏联边防军人脸的事。
我为证实自己的猜测,从郭晓东手中拿过望远镜,公然朝他观望。
我猜测对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呈现出孩子般的羞惭神情。他仿佛都快哭了。
我突然觉得,我和他之间,我和这个可能与我同龄的、有着一头金黄色卷发和一双蓝眼睛的、年轻而英俊的苏联士兵之间,产生了某种相通的东西。那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我当时无法细想下去。我只来得及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觉得在那一时刻,我充分理解他。理解他脸上那种神情。如果我的一个伙伴这么丢我们中国边防战士的脸,我肯定抡枪托狠揍。
“别看了,你那名好士兵都要哭了!”我低声对郭晓东说,将望远镜塞给他。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朝下望,自言自语地说:“他是一名好士兵。”
我明白班长为什么这样说了——他尊重军人的荣誉感。
军人的荣誉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以任何方式表达,都是令人感动令人起敬的。军人的荣誉感,是军人的灵魂。
“他是一名好士兵。”我也不禁低声重复了一遍班长的话。
班长转过脸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低下了头。这种古怪的、荒唐的感觉,真真实实地在我心里产生了,并且扩充着,我对自己这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禁害怕起来。
“大胡子”的单人舞表演,开始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在我们不留意时,匆匆收场了。
一队巡逻兵从他们的铁塔后面出现了。
“大胡子”遭到严厉训斥。
他在原地被罚站。
苏联巡逻兵离开时,一名下级军官从“大胡子”头上扯下军帽,带走了。
那年轻的苏联士兵摘下自己的军帽,替“大胡子”戴在头上,转身走回铁塔。
我和班长也回到了“红房子”里。
我们围炉子坐下烤火。
班长低声说:“他心眼挺好的。”
我说:“心眼好的人哪儿都有哇!”
他没吭声。
隔会儿,他又说:“咱们以后留点神,也许会听到‘大胡子’喊他的名字呢!”
我说:“谈点别的行不行?”
他就又不吭声了。
我走到小窗口,朝对面望去,高高的铁塔上,那年轻的苏联士兵双手捂着耳朵,发现我在观望他,立刻放下双手,转过身去,持枪站得笔挺笔挺的。片刻,他走下铁塔,走到了“大胡子”跟前。
他对“大胡子”说过些话后,轻轻推着“大胡子”,一块儿登上了铁塔。到了铁塔顶,“大胡子”像个孩子似的伏在年轻伙伴的肩头哭泣。大概他的酒劲彻底过去了。
看到两个苏联士兵这么富有人情味地和好了,我不由得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