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备道衙门的后堂。+b¢o+o_k′z¨u¢n¨._c+o?m~
夜己深沉,牛油灯芯偶尔爆出一点“噼啪”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文书堆叠如山,巨大的舆图铺满了整个桌案。李济生背对着门,身体微微前倾,右手的食指死死按在舆图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重重山峦按穿。
孙立良没有离开。他无声地踱到桌案旁,看着妹夫那紧绷如弓弦的脊背。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老长,扭曲晃动,如同两个沉默的鬼魅。
“济生…” 孙立良的声音很低,带着卸下官场面具后的疲惫沙哑,“这一步迈出来…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他的目光掠过案头那份刺眼的清册——上面墨迹未干的“十一万三千石”像是一道催命符。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秦王府这点粮,看着堆山填海,可几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就是无底洞!…撑不了多久的。这点家当耗光,咱们…怎么办?” 他抬起头,目光首首刺向李济生缓缓转过来的侧脸,声音带着压抑的绝望,“还是死路一条!”
李济生完全转过身。灯光映亮了他半边脸,眼窝深陷,颧骨显得更加突出,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沉静得像燃烧殆尽的灰烬,没有犹疑,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他没有回答孙立良的问题,只是缓缓抬起左臂,食指如同一柄淬火的短剑,稳定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舆图上那片被秦岭巴山拱卫的盆地——汉中。指尖精准地落在“汉中”二字之上。
孙立良的目光顺着那根如同命运指针般的手指,死死钉在“汉中”上。心中瞬间了然,随即,一股比饥饿更冰冷的惊悸如同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寒意。
汉中!
张献忠!
那是虎狼盘踞之地!是血海尸山!去打汉中,入西川…这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他手下这些刚拼凑起来、饿得半死的兵,能行吗?
他猛地看向李济生的眼睛,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对“回头路”的眷恋,只有一条向前、通向生存或毁灭的血色单行道。所有的挣扎和恐惧,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孙立良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凝滞的、充满铁锈味的空气中。
回不去了。从打开春明门那一刻起,他和这西安城几十万军民的身家性命,就都牢牢绑在了这个妹夫的战车上。+l/a+n\l_a¨n^w\e¨n+x!u^e^.\c¨o~m¢
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跟着这辆车,一路碾过荆棘,冲向那渺茫的活路。
***
孙立良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后不久,栓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门外的夜色中滑了进来。
“总社长,” 栓柱抱拳,声音平稳低沉,“巡抚衙门那边,老抚台依旧‘病重’,闭门不出。布政使、按察使几位大人的府邸和衙门,也都大门紧闭,一切如常,没有异动。”
李济生依旧背对着门,凝望着墙上的舆图,声音听不出情绪:“东厂(陕西镇守太监)和锦衣卫(西安府驻守锦衣卫百户所)那边呢?”
“您进城时,他们派了番子和校尉出来探看,但很快又都缩了回去,紧闭门户。目前监视的兄弟回报,没有异常调动或向外传递消息的迹象,安静得很。” 栓柱答道。
李济生终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冷峻的脸庞:“段七和王瘸子的人既然己经在城里了,你传令给他们,带人去‘拜访’城里那几个大粮商。把他们的存粮,‘借’出来!借据写清楚,盖上供销社的章子。” 供销社,明面上是买卖商铺,暗地里却是互助社遍布陕西的眼睛和触手。
“是!” 栓柱抱拳领命,身影迅速退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
粮,如同泼进滚烫沙漠的水,连个泡都没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王府那看似庞大的十一万三千石粮食放出去,只换来短短几日的虚假喧腾。
遍布全城的粥棚日夜不停地冒着黑烟,大锅里翻滚的粥汤,肉眼可见地从浓稠变得稀薄,最后清亮得能照出人憔悴的影子。
领到粮票的兵丁和登记在册的流民青壮,攥着那薄薄的桑皮纸,眼巴巴盯着供销社门口那以肉眼可见速度矮下去的粮垛,心也一点点沉入冰窟。粮票能换到的口粮,分量一天比一天少。
那点刚刚被点燃的微弱希望和短暂饱腹带来的满足感,像被戳破的水泡,“啪”的一声就碎裂了,留下的是更深沉、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