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沾了一点细腻温润的白色药膏，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克制，轻轻地点在她颈后那道淤痕上。

冰凉的触感让孙婉如身体猛地一颤，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内侧，强忍着没有躲闪，只是捏着馍馍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白得透明。

“别动。”李济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铁。他的手指沿着淤痕的边缘，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那点药膏推开、抹匀。力道放得很轻很轻，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和生疏，仿佛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古董珍玩。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药膏在细腻肌肤上涂抹开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压抑在胸腔里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一个高大而疲惫的身影俯身做着与其杀伐决断气质格格不入的轻柔动作，一个单薄如纸的背影沉默地承受着这迟来的、带着复杂赎罪意味的触碰。

颈后的药膏终于均匀地覆盖了那点淤青。李济生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药膏的冰凉和她肌肤的微温。

他看着镜中她依旧低垂、毫无生气、如同木偶般的侧脸，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她手中那半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粗粝难咽的黑面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解释、安慰？亦或是命令？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青花小药盒轻轻放在梳妆台的角落，瓷质的盒盖与台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清脆轻响。

他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沉郁难解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寒意，无声地融入了门外浓稠如墨的夜色。

孙婉如依旧僵坐着，如同一尊失去提线的木偶。

许久，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冰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颈后那点冰凉黏腻的药膏。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里，似乎覆盖上了一层更深的、无法穿透的迷雾。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那半块冰冷的、剌嗓子的黑面馍上，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张开口，对着那粗糙坚硬的食物，咬下了一小口，然后，慢慢地、用力地咀嚼起来，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苦涩和无奈，都嚼碎了，咽下去。

……

主宅正房，烛火被剪过灯花，光线柔和明亮了些，却依旧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冷。

王倩坐在临窗的暖炕上，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本和一把黄铜算盘。

她指尖飞快地拨动着光滑的算珠，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噼啪”声，试图用这冰冷的节奏，将那些关于粮食消耗、工分折算、新添丁口的繁杂数字理清、压实。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无数张等待吃饭的嘴，都是沉甸甸的压力。

门轴再次发出轻响。王倩抬起头，看见李济生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更深露重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下的乌青在明亮的烛光下格外刺眼，那紧锁的眉头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焊住了，再也无法舒展。

“回来了。”王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

她放下手中的账本和算盘，起身走到暖窠旁，端出温在里面的一只粗陶罐，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汤色浑浊，飘着几片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菜叶，散发着一点微薄的热气。她轻轻将碗放在他手边的炕桌上。“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李济生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甚至没有在那碗汤上停留，径首走到炕边坐下，拿起炕桌上另一份关于澄城分社引水渠工程进度的文书，胡乱地翻看起来。手指却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仿佛那里藏着千斤重担。

王倩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阴郁，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揪得生疼。

她不是没有察觉丈夫这几日情绪里潜藏的那股暴戾与压抑，书房那夜隐约传来的不寻常动静，她也并非全无知觉。

但此刻，她心里翻腾的，并非寻常妇人的拈酸吃醋，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忧虑.

她重新拿起算盘，坐回他对面，指尖再次拨动起冰凉的算珠。清脆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声响。她一边专注地计算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细细留意着他。他翻阅文书的动作很慢，目光看似落在纸页上，却空洞无神，仿佛穿透了薄薄的纸张，投向了某个更沉重、更幽暗、更令人绝望的深渊。

“粮票兑付…澄城那边新归附的户头多，支取压力大得很，”王倩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和他商量最寻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