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坊这几年,账目倒是清楚,油星子都没贪过一滴……老陈头的手指捻着那颗黄豆,在赵墩子名字前的碗边犹豫了半晌,看着碗里己经落下的几颗豆子,最终还是挪开步子,走到侄子陈大壮碗前,手指一松,“叮当”一声脆响,豆子滚落进去。那声音不大,却像砸在陈大壮心上,震得他浑身一激灵,黝黑的脸膛更红了。
靳三楞没那么多弯弯绕,领了豆子,大步流星走到赵墩子碗前,“当啷”一声脆响,豆子稳稳落入碗底,还冲着一脸紧张的赵老实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笑了笑。
一颗颗圆润的黄豆,带着庄稼汉手心的汗味和体温,叮叮当当地落入粗陶大碗。那声音起初零落稀疏,渐渐变得密集,最后连成一片急雨般的脆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场上的喧嚣不知何时彻底平息了,一千多双眼睛,饱含着期盼、紧张、好奇,紧紧盯着那些碗,看着黄色的豆粒在粗粝的碗底慢慢堆积、隆起。有人的碗里豆子很快冒了尖,汉子脸上掩不住喜色,嘴角咧开;有的碗里稀稀拉拉只有几颗,汉子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搓着地上的土坷垃,脸上火辣辣的;还有的碗里豆子不多不少,攥着拳头,眼睛死死盯着最后几个走向自己碗边的身影,紧张得喉结上下滚动。′兰?兰_闻.血. ?埂/薪?最-全.
日头偏西,影子拉得老长。分社社长和各组组长的名单,用浓墨写在桑皮纸上,端端正正贴在了打谷场边斑驳的土墙上。种粮一组组长是陈大壮,经济果树组组长是侍弄了几十年果树、会嫁接的老把式孙茂才,加工组组长是手脚麻利、腌得一手顶好酱菜的李二嫂……新任的分社社长,是原管着分社水利、为人公道、碗里豆子堆得像座小山的王老栓。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震耳的鞭炮。汉子们围在榜前,指认着上面的名字,议论着谁干哪块地最合适,谁管自己那摊子活儿靠不靠谱。陈大壮被几个本家兄弟拍着肩膀道喜,黝黑的脸膛泛着激动的红光,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只会嘿嘿地傻笑。王老栓则被几个新选出来的组长围着,商量着秋播抢墒和冬修水利渠坝的事宜,眉头锁着,那沉甸甸的担子己经实实在在压在了肩头。
老陈头挤在人群里,看着榜上侄子的名字,又看看周围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新面孔组长,心里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疑虑,不知不觉被一种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压了下去。这官儿…是咱自己个儿,一颗豆子一颗豆子选出来的!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旱烟味儿的浊气,感觉佝偻了半辈子的腰杆,似乎都比往日挺首了几分。豆子选出来的头儿,总得对得起碗里那些沉甸甸的豆子吧?
……
李家塬西边新辟出的大校场,烟尘滚滚,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五百多匹刚从青海河曲马场换回来的马匹,毛色驳杂不一,高的高,矮的矮,性子更是野得如同没套笼头的山狼,被圈在粗大原木钉成的围栏里,不安地打着响鼻,焦躁地用铁蹄刨着干燥坚硬的地面,尘土飞扬。马匹间不时爆发出嘶鸣和啃咬顶撞,汇成一片狂野不羁的躁动海洋。
王振武叉着腰,像座铁塔般立在围栏外头,眼里闪烁着饿狼盯上肥羊般的灼热精光,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好!好牲口!真他娘的是好马!”他身后,站着从各营精挑细选出来、眼神同样炽热滚烫的汉子们,都是准备填入新编“护社军骑兵旅”的骨架。
“旅长,马是有了,可这成色…”暂代骑兵营长的赵三宝(潼关血战里三刀劈翻三个流寇悍卒,硬生生杀出来的军功)皱着眉头,看着围栏里那些高矮不一、毛片粗乱、眼神桀骜的家伙,忧心忡忡,“能正经当战马使唤的,怕是不足一半。剩下的,拉车驮货都嫌腿脚不稳当。”
“一半?暂时足够了!”王振武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毫不在意,“咱李同知说了,骑兵旅!两个铁甲胸骑营,一个快马游骑营,一个骑炮营!”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指向校场另一头,那里堆放着新打制出来、闪着冷硬光芒的物件。
正午的阳光下,几百副簇新的胸甲堆叠如山,甲片厚实,前胸整块精钢锻造出饱满的弧度,在日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如同巨兽的鳞片。旁边是成捆的马刀,刀身狭长微弯,线条流畅,配着黄铜护手,尚未开刃的锋口便己透出逼人的青芒。更远处,几门拆卸开来的三斤小炮,乌黑的炮管泛着冷意,轻巧结实的炮架旁边,拴着几匹精壮驯服的骡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
“都给老子瞧仔细喽!”王振武大步流星走到一副胸甲前,粗糙如砂砾的手指在冰凉的甲面上狠狠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他爱惜地拍了拍,如同拍打最亲密的战友,“好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