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着酿点葡萄酒?加工组的婆娘们,得了票,能不能琢磨更好的腌菜方子,把咸菜卖到更远的州县去?有了余钱余票,有了这些新冒出来的需求和买卖,工坊里打出的铁犁铁锅、织机里出的布匹,还愁没销路吗?这水,不用抽,自己就活泛起来,转起来了!”
他丢开树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着眼前这片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辽阔而沉默的土地,声音沉缓,却带着一股开山裂石、改天换地的力量:“光靠上头挥着鞭子抽着下面走,走不远,也走不快。得让下面的人自己尝到甜头,自己觉出奔头,自己愿意撒开腿往前跑!把这架子搭起来,选贤任能,论功行赏,让力气、心思、活钱都转起来,生生不息,咱这砥柱…才算真正在这乱世的泥潭里扎下了根,谁也拔不动!”
黄忠杰也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的腰似乎都挺首了些。浑浊的老眼中映着天边燃烧般的火烧云,也映着身旁这位年轻同知身上那股迥异于时代、锐不可当的笃定与魄力。
……
桑皮纸卷起的风,不仅刮进了市井商贾、巡抚衙门,也刮进了更多“聪明人”的心里。李济生和他那套“互助社”在陕西的特殊地位,日渐清晰。
这日午后,一辆青呢小轿在几名长随的护卫下,沿着新修的土路,颠簸着驶上了李家塬。轿帘掀开,下来一位身着六品鹌鹑补子官袍的中年文官,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正是西安府同知秦文瑞。
“李同知,冒昧来访,叨扰了!” 秦文瑞笑容可掬,拱手为礼,姿态放得颇低。
李济生将他迎入略显简朴的议事厅。寒暄几句,秦文瑞便道明了来意,笑容里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恳切:“不瞒李同知,此番前来,实有一事相烦。在下有一妻兄,姓陈名广生,在西安城里经营着一家‘广生堂’药铺,薄有信誉。往年也常给各卫所、驿站供应些金疮药、避瘟散之类的药材。只是如今…”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朝廷用度艰难,各处欠饷严重,这药材买卖…难以为继了。听闻同知麾下护社军军容整肃,医官药局亦甚为完备,不知…能否给个机会,让广生堂也为社军将士尽些绵薄之力?药材品质、价格,定不敢有半分欺瞒。”
李济生听罢,略一沉吟。护社军规模日益扩大,医药保障确是要务,樊郎中那边也提过药材来源需更稳妥。这秦同知亲自上门说项,其妻兄的买卖应还可靠。“秦大人言重了。护社军确需采买药材。令亲若有意,可与总社医药部的樊郎中详谈,定下章程即可。”他爽快应下。
秦文瑞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连声道谢。
正事谈妥,气氛更显融洽。
李济生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看似随意地提起另一件盘桓心头己久的大事:“秦大人,还有一事,李某思虑多时,想请教大人。”
“李同知但讲无妨。”
“便是这陕西境内,各府县匠户之事。”李济生放下茶杯,目光沉静,“按《大明会典》,天下匠户,隶工部管辖,分住坐、轮班。然则如今天下汹汹,工部文书形同虚设。各地匠户,实则散落于地方卫所、州县衙门乃至豪强之手,名籍混乱,生计困顿,其技艺亦多荒废。我互助社工造之事,日新月异,亟需各类匠才。不知秦大人以为,可否由巡抚衙门行文各府,将匠户名册、物料器具,一并划拨至我互助社名下?由社里统一造册管理,支给粮票薪饷,专事工造。如此,既免匠户流离之苦,又可使技艺传承,利国利民。所需钱粮,皆由我社一体承担,不费府库分毫。”
秦文瑞闻言,捻须沉吟片刻。他深知此事牵涉甚广,关乎地方衙门乃至卫所的实际利益(匠户往往被当作免费或廉价劳力役使)。但眼前这位李同知手握重兵,连巡抚都默许了供销社,其势己成。他斟酌着词句道:“李同知心系匠户,欲兴百工,实乃仁政。按制,匠户确属工部。然时移世易,工部鞭长莫及。若由巡抚衙门出面,行文各府州县及卫所,言明为整饬工造、安顿匠户、供应军需,特将匠户名册、物料器具暂拨互助社统一管辖调度,支给口粮工值…于法理上,倒也算权宜之策。只是…”他顿了顿,“各府县主官及卫所指挥使处,恐需抚台大人明示,方好推行。”
李济生心领神会,点点头:“秦大人思虑周全。此事,我自当禀明抚台大人,请其钧裁。” 他明白,这又是一场需要巡抚衙门那枚大印背书,并用粮票或干股去润滑的交易。桑皮纸的风,终究要吹进更深、更旧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