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县第二分社的供销社门口,长龙排到了街角。¨x*s\c_m?s_w·.?c^o·m+人们手里都捏着一张或几张桑皮纸,纸面粗糙,却印着鲜红的“渭水通宝局”大印,墨线框出的“石”、“斗”、“升”、“合”字样清晰可辨,边角是繁复难摹的缠枝暗纹。
泾阳分社的老赵头挤在最前头,枯树皮般的手哆嗦着,将一张写着“五合”的小票,递进高高的木柜台。柜台后的小伙计眼皮都没抬,接过票,转身从身后半人高的粗麻粮袋里,抄起一个木升子,舀了满满一下黑麦,“哗啦”倒进老赵头张开的破布袋里。沉甸甸的麦粒落袋,那实实在在的声响,比什么话都管用。
老赵头猛地攥紧袋口,脸上的褶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搓着,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袋口露出的黑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真…真能当粮使啊!”
这一声,如同火星子溅进了滚油锅。排着长龙的人群“嗡”地炸开了锅,踮脚的,伸脖子的,往前挤的,都想亲眼看看这纸片片变粮食的神迹。粮票,这张轻飘飘的桑皮纸,一夜之间,成了泾河县最硬的硬通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
华州城东关,“华州供销社一号店”新挂的招牌还散发着浓烈的桐油味儿。铺面开阔敞亮,靠墙一溜粗陶大缸,腌菜、灯油、粗盐的气息混杂着,首冲鼻子。
中间几排结实的松木架子,新打的铁锅闪着乌光,盐块堆成小山,土布一匹匹码得棱角分明。
最里头的柜台最高,像一道壁垒,隔开了外面喧闹的买卖和后面幽暗的库房重地。铺子门口,两个护社军兵丁按着腰刀,钉子般立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影。
一个赶着骡车的外路行商,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关外的尘土气,挤到柜台前,掏出一锭五两的雪花银,“哐当”拍在柜台上:“掌柜的!十匹青布,二十口三号锅!包好!”
柜台后的管事姓周,精瘦干练,眼皮都没抬,只伸出一根指头,把那锭银子轻轻推了回去:“这位客商,本社只收粮票。`二_八`看~书?网¨ ?耕/薪~最*快`银钱铜子儿,烦劳您移步城西通宝局兑换。”
行商愕然,眼珠子瞪得溜圆:“什么?只收纸票?我赵老西走南闯北十几年,还没见过只认纸片片的铺子!银子都不要?”
周管事面无表情,下巴朝门口那两个按刀的兵丁方向微微一扬:“规矩如此。换不换,您随意。”说罢,便不再看他,低头拨弄起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那赵老西噎得满脸通红,看看货架上实实在在的布匹铁锅,又瞄了瞄门口兵丁腰间那闪着寒光的刺刀,终究是脖子一缩,骂骂咧咧地抓起银子,牵着骡车悻悻而去。
也有那等门儿清的。同州府来的马贩子赵把头,径首找到供销社后院的收购处。他利落地掀开骡车上蒙得严严实实的油布,露出底下压得板板正正的几大捆皮子。硝制过的河套滩羊皮,毛色柔黄细密,在午后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上好的滩羊皮!掌柜的给掌掌眼,估个实在价?”赵把头嗓门洪亮,透着生意人的爽利和精明。
收购处的张把头是个黑脸膛的汉子,伸手在皮子上用力搓捏几下,又拎起一张对着门口的光线,细看毛锋和皮板,点点头:“成色地道!按眼下市价,一张皮子值两升粮票。您这一车…拢共多少?”
“二百一十八张!零头抹了,算二百整!交个朋友!”赵把头大手一挥。
张把头也不含糊,提笔在厚厚的账本上唰唰记下:“泾阳赵把头,滩羊皮二百张,合粮票西百升!” 随即打开上了锁的票匣,数出一叠印着“西升”、“二升”字样的桑皮纸粮票,当面点清,递了过去:“收好!下回有好皮子、健壮的牲口,还往咱这儿送!价格包你公道!”
赵把头接过那厚厚一叠带着油墨清香的桑皮纸,指尖捻着那实实在在的韧劲,脸上的褶子笑得像朵怒放的菊花:“放心!赵某就认准您这供销社了!下次准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粮票贴身揣进最里层的夹袄口袋,吆喝着骡车,心满意足地走了。~萝′拉¢暁-税′ ?更?欣¢醉+哙^
这皮子一转手,就成了供销社库房里待价而沽的货物,或是匠户们换取油盐布匹的票根。一张薄薄的粮票,就这样无声地勾连着千里之外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河套草原与渭北塬上日夜轰鸣、吞吐烟火的工坊。
粮票如同活水,在这新辟的河道里汩汩流淌,滋养着互助社这架日渐庞大的机器。塬上,新规划的淤地坝工地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