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年那么长,他死死盯着那堵吃人的高墙,等着,熬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天爷,让那墙塌了吧!让粮出来吧!
“轰隆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响猛然炸开!大地疯狂地颤抖!一段被反复炮击的堡墙,终于不堪重负,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整体向内轰然坍塌!
烟尘如同巨大的、污浊的蘑菇云,裹挟着碎砖断木和人体残骸,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杀进去——!夺粮——活命——!!”陈石头冰冷如铁的声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翻滚的烟尘!
他第一个挺着雪亮的刺刀,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没入那翻滚的、死亡气息弥漫的烟尘豁口!
在他身后,早己被血腥、同伴的死亡和对粮食的极度渴望刺激得彻底疯狂的护社营士兵,如同决堤的熔岩,发出震天的嚎叫,涌入那死亡的豁口!
缺口处,成了真正的血肉磨盘!浓烟遮蔽视线,刺鼻的硝烟味、浓烈的血腥味和垂死的惨嚎塞满了每一寸空间!刚刚还在疯狂堵口的刀客和护院,被这山崩般的塌方和紧随其后、亡命灌入的钢铁洪流彻底打懵了!阵型瞬间溃散!
“砰!砰!砰!砰…!”燧发铳在狭窄的豁口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齐鸣!火光在烟尘中一闪即逝,映照出无数张扭曲、疯狂、只为活命而战的脸!冲在最前面的刀客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成片栽倒!
一个袒露刺青胸膛的凶悍刀客,嚎叫着挥舞鬼头刀,一刀劈向冲进来的一个护社营士兵!
那士兵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得像骷髅,却像没看见劈来的刀光,充血的眼睛只死死盯着烟尘深处隐约露出的粮仓轮廓!他根本不闪不避,挺着刺刀,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夺不下粮,回去也是饿死”的绝望疯狂,狠狠捅进了刀客的小腹!刀客的鬼头刀也砍在了士兵的肩膀上,深可见骨!两人同时发出非人的惨嚎,滚倒在地,瞬间被后面涌上的人流踩踏淹没!没有对错,只有最原始的、为了各自活命而互相撕咬的野兽本能!
靳三楞瘫坐在冰冷的车辕旁,目睹着烟尘弥漫的缺口处那地狱般的景象:人影幢幢,刀光、铳口焰、刺刀寒光疯狂地闪烁、碰撞!惨叫声、怒吼声、金属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声音…汇成一股让他头皮炸裂、骨髓发冷的死亡交响!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护社营士兵,肚子被划开了,肠子拖在地上,却还死死抱着一个刀客的腿,用牙咬!他看见一个刀客被三把刺刀同时捅穿,钉在残墙上,兀自圆睁着不甘的双眼!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胃里的酸水混着胆汁全吐了出来,浑身冰冷颤抖,只有那沉甸甸的、即将装满粮袋的牛车缰绳,还死死拽着他最后一点魂魄。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挣扎着刺破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吴家堡内的抵抗终于彻底熄灭了。
堡内一片狼藉,断壁残垣间,尸体枕藉。护社营士兵和刀客的尸体以各种惨烈姿态纠缠在一起,冻硬的土地被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浆浸透,在晨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新麦被翻出来的、令人窒息的香气,构成一种令人作呕又疯狂渴望的气息。
工科管事崔有田的嗓子早就吼哑了,像破锣。他带着工科的人和征调来的各分社青壮,红着眼睛在废墟和尸堆间穿梭,脚步踉跄却急切。
“粮仓!地窖!厨房!搜!刮地三尺!一粒麦子都不能落下!那是命!”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狠厉。
粮仓大门被撞开,露出堆积如山的麻袋;地窖盖板被撬飞,一瓮瓮封存的小麦被抬出;厨房角落的米缸被砸碎,散落的米粒也被小心扫起……沉甸甸的粮袋被扛出来,倒进大车,堆上牛背。
粮袋上沾着暗红的血污、灰黑的泥土,有的甚至嵌着细小的碎骨。
靳三楞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还在打颤。他和其他车夫一起,麻木地接过一袋袋沉甸甸、带着不祥气息的粮袋,死死捆在牛车上。车轴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看见一个护社营的老兵,半边脸血肉模糊,一只眼睛也瞎了,却跪在冰冷的血泥里,用颤抖的、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一粒一粒地抠着地上混在血泥和碎冰里的麦粒,小心翼翼地捧进怀里一个用破布缝成的小口袋。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捧着的不是沾血的麦粒,而是世上最珍贵的金子。
一粒麦子,就是一口气。为了这口气,多少人填进了这条命?靳三楞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把粮袋的绳子勒得更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