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心头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抬眼望去,北方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肮脏的、不断翻滚蠕动的暗黄色幕布瞬间吞噬!那幕布边缘疯狂涌动,低沉密集的“沙沙”声起初如同亿万只脚在干枯的落叶上爬行,转眼间就汇成一片淹没一切的、令人头皮炸裂骨髓发冷的恐怖噪音!像是无数把生锈的钝锯在疯狂地切割着天穹!
那翻滚的、遮天蔽日的黄褐色“洪峰”,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死亡气息,如同浊浪排空,轰然涌到了老鸹沟口!
“浇油!点火——!!!” 沟口两侧高地上,护社营军官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咆哮,如同滚雷般在沟壑间炸开!
“轰!”“轰轰轰轰——!”
刹那间,数千道粗壮浓黑的烟柱,如同被囚禁万年的凶魔,从沟口两侧高地的柴草垛中猛地挣脱出来,咆哮着、翻滚着冲天而起!干燥的柴草上覆盖着湿草,燃烧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巨响!滚烫的热浪和刺鼻呛人、辛辣无比的浓烟,被峡谷风道强劲的气流死死裹挟着,拧成一道厚重无比、遮天蔽日的巨大烟墙,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朝着那汹涌而至的蝗群前锋,狠狠撞了上去!
烟与虫,轰然对撞!
冲在最前面、最密集的飞蝗,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滚烫的、裹挟着死亡气息的炼狱之墙,瞬间被浓烟吞噬、被热浪灼烤!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密集如雨,无数飞蝗像被无形的巨手拍落,冒着青烟,簌簌地坠落沟底。后面汹涌而来的蝗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恐怖屏障和下方沟底骤然爆发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噪音狂潮(“敲啊!往死里敲——!”沟底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吼,铜盆破锣铁皮桶的噪音瞬间达到顶点,汇成一股疯狂搅动、摧毁一切秩序的声浪洪流!)彻底惊扰、打乱了阵脚!它们本能地恐惧、规避这致命的烟墙和下方那如同地狱深渊传来的恐怖声浪,如同浑浊的泥石流撞上了突兀的钢铁堤坝,在沟口上空剧烈地翻滚、盘旋、骚动,最终被强劲的峡谷风和下方驱赶的声浪洪流逼迫着,如同被驱赶的绝望羊群,向着东南方向仓皇逃窜。
“开炮——!” 陈石头疤脸狰狞,嘶声咆哮!
霎时间,架在沟顶最高处的三十几门火炮,炮口喷吐出橘红的烈焰和浓烟!无数碎石被巨大的力量抛射向高空,在密集的蝗群中轰然炸开!天空如同被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瞬间被撕裂出一个个巨大的、边缘翻卷的圆形缺口!焦黑的、破碎的蝗虫残骸如同黑色的雨点般簌簌落下!然而,那蝗群实在太过庞大、太过汹涌,西周的飞蝗如同潮水般疯狂涌来,转瞬间又将那恐怖的缺口填满、抹平!炮击只能迟滞,无法阻挡!
沟底临时挖掘的几处浑浊水洼边,早己撒满了厚厚的生石灰粉,水面浮着一层诡异的白色。一些被烟熏火燎、噪音惊扰得昏头转向、慌不择路俯冲下来试图饮水的飞蝗,刚一沾到那浑浊的水面,便如同被滚油泼中,剧烈地抽搐挣扎,翅膀疯狂拍打几下,便沉入水底,再无动静。侥幸突破烟墙、零星落入沟中的飞蝗,也被下方严阵以待、双目赤红的丁壮们用长杆扫帚奋力扑打、用张开的大布单子兜头罩住!被捕获的飞蝗迅速被扫拢,踩踏,深埋入新挖的土坑。
整个老鸹沟,此刻成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充斥着浓烟、烈火、震耳欲聋的噪音、生石灰的刺鼻气息和蝗虫尸体烧焦的怪异焦糊味的炼狱战场!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社长!社长!”一个浑身烟灰、嗓子嘶哑得几乎失声的护社军旗官,连滚带爬地冲到李济生临时驻跸的沟壁避风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成了!成了啊!烟墙火道顶住了!炮火和锣鼓把蝗群阵脚彻底搅乱了!蝗群主力…转向了!被烟风逼着往东南边去了!咱塬上的黑麦苗…保住了!保住了啊!”
李济生站在沟壁一处缓坡上,脸上同样沾着烟灰。他听着旗官的嘶喊,目光却越过沟口翻腾的烟墙,望向北方那片渐渐远去的、翻滚的黄云,又缓缓移向脚下沟底那片在浓烟、石灰粉和死亡气息中顽强挺立、未被啃噬的稀疏黑麦草嫩芽。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掠过——是绝处逢生的侥幸,是守护住最后根基的沉重疲惫,更是对这脚下这片在灾厄风暴眼中挣扎求存、代表着微茫未来的倔强绿意,一种近乎肃然的悸动。
风依旧在沟壑间呜咽,卷着硝烟和焦糊的气息,吹动他沾满尘土的衣角。老鸹沟,这条狰狞的伤疤,用浓烟、烈火、炮声和血肉之躯的呐喊,硬生生扼住了蝗魔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