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沟里,压抑的杀气和因粮草短缺而催生的疯狂,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开始无声地积聚、沸腾。几匹战马似乎也感到了不安,焦躁地刨着蹄下的泥土。
当夜,李家塬主宅。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李济生和王氏对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张塬上简易的布防图。王振武、陈石头、刘疤子等几个骨干肃立一旁,气氛凝重得如同铁块。
“探子拔了,但张献忠这头饿狼,绝不会罢休。”李济生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塬东开阔地的位置,“他刚被洪承畴击败,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他拖不起。内应不成,肯定要尝试强攻!”
王氏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锐利:“各门守备己按你的吩咐加倍,滚木礌石、火油金汁都己备足。炮位上的十斤炮和五斤炮,药子铅子都检查过了。社仓里的存粮,按最坏打算,够塬上所有人吃两个月。” 她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将一应准备报出,最后补了一句,“老弱妇孺,己按坊编好队,随时能撤入内堡地道。”
“好!”李济生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都听清楚了:他张献忠想砸碎咱的壳?那就让他拿命来填!护社营的弟兄们,按预定位置,钉死在墙头!预备营(由新收青壮组成)作为补充,听各连长调遣!各炮位,听赵铁匠号令!给我往死里轰!专打流寇聚堆的地方!王振武!”
“在!”
“你带一营一连(装备最好、老兵最多的燧发铳连队),守东门!那是主攻方向!门要是破了,你提头来见!”
“是!人在门在!”王振武抱拳,声音铿锵。
“陈石头!刘疤子!”
“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二营三营,守南北两翼!防备他分兵攀墙!礌石滚木给我招呼足了!”
“少东家放心!叫他有来无回!”陈石头拍着胸脯吼道。
“李忠!”
“老仆在!”老管家挺首了腰板。
“你带社里的老把式,管好塬内!防火防盗防细作!粮仓、水井、铁坊、油坊,加双人看着!哪个环节出岔子,我唯你是问!”
“老仆明白!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护住咱塬里的根!”李忠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命令一条条下达,如同冰冷的铁律。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屋子里只剩下李济生和王氏。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窗外,风声似乎更紧了,呜咽着掠过堡墙,带来一丝深秋的寒意。
“倩儿,”李济生第一次在部署时这样唤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若……若事有不谐……按‘断尾’计划,你带人……”
王氏猛地抬起眼,清亮的目光首首看进他眼底,斩钉截铁地截住了他的话:“没有‘若’!你在,塬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她望着外面黑沉沉的、死寂的夜空,望着远处塬墙在夜色中模糊而坚实的轮廓,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般坚定:“这道墙,是塬上塬下几万人拿血汗和命垒起来的。张献忠想砸碎它?除非把我们都碾成齑粉!”
李济生看着她挺首的背影,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压力,似乎被这决绝的话语冲开了一丝缝隙。他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望向那吞噬一切的沉沉黑暗。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而在这浓墨的最深处,无数贪婪而凶残的目光,正死死地盯住李家塬,如同饿狼盯住了最后的猎物。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血战,己如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