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开出一道道浅浅的、底部尚存湿意的沟垄。
抢种的是黑豆和黄豆。这是塬坡薄地、生长期短、耐旱的最后指望。豆种是社仓里抠出来的,每一粒都金贵。陈老栓蹲在刚开出的沟旁,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乌黑油亮的黑豆种,轻轻放进沟底,再用浮土仔细掩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嘴里念念叨叨:“西成归社仓兵营……三成按工分……二成按地股……一成是奖励……” 这“西三二一”的规矩,是支撑所有人在这绝望年景里继续弯腰劳作的唯一念想。^8′1~k!s.w?.^c!o?m¢
旁边一个后生动作毛糙了些,撒豆种时带出了几粒掉在沟外。陈老栓立刻用镰刀把敲了下他的腿肚子,声音不高却严厉:“眼珠子长后脑勺了?一粒豆种,秋后就是一口粮!糟蹋了,拿你工分顶!”
后生缩了缩脖子,脸涨得通红,再不敢大意,学着老栓的样子,一粒粒仔细地点种。豆种落进浅沟,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像落在人心坎上。
塬墙根下新挖的几个小水塘,浑浊的水面降下去不少。几个妇人带着半大的孩子,用破瓦罐、木桶小心地汲水,再深一脚浅一脚地提到塬坡边,浇在刚点下豆种的垄沟里。每一滴水都金贵,浇下去,看着深色的湿痕慢慢洇开,又被贪婪的泥土迅速吸干。孩子们小脸上也满是汗水和泥道子,却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跟着大人忙碌。
整个塬上,只有工具翻动泥土的闷响,豆种落地的轻噗,粗重的喘息,还有李忠那永远沙哑的催促。沉默像一层厚厚的壳,包裹着每个人焦灼的心。希望渺茫,但这点豆种,是活下去的火种,没人敢不尽心。
渭南县衙署后堂。窗外的知了依旧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
县令吴文清靠在酸枝木圈椅里,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粮价单子像烙铁一样烫手,被他丢在一边。师爷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周家……还没动静?”吴文清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知道周文富的粮仓里堆着救命粮,可那姓周的眼珠子只认得银子。
“回大人,”师爷小心翼翼地回话,“丰裕号的伙计放出话来,说……说存粮也不多,要省着卖……”
“哼!”吴文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正要说什么。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几乎变了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衙役惊恐的呼喊:“大人!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周……周老爷他……他死了!”
“什么?!”吴文清猛地睁开眼,身体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带倒了手边的茶盏,凉透的茶汤泼了一地!“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官帽都歪了,上气不接下气:“丰…丰裕号!粮铺!被人抢了!乱成一锅粥!周老爷……他……他被人捅死在铺子里!血流了一地啊大人!”
吴文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一步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周文富死了?死在了自家粮铺?被抢粮的饥民杀了?这念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中炸开!
“反了……反了天了!”吴文清的声音都在抖,不知是惊惧还是愤怒,“光天化日!当街杀人抢粮!这……这……” 他猛地看向师爷,脸色铁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失控的尖利:“快!快!立刻点齐三班衙役!封锁丰裕号!抓人!给我抓人!一个都不许放跑!”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周文富死不足惜,可当街哄抢、杀了城中最大的粮商,这口子一开,城里立刻就要大乱!他仿佛己经听到了汹涌的、失控的哭喊和打砸声!
“是!是!大人!”师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连滚爬爬地冲出去传令。
吴文清颓然跌坐回椅子上,额头上冷汗涔涔。粮价!饥民!周文富的死!乱象如同沸腾的油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炸开了。他下意识地又望向渭北塬的方向,那个叫李济生的年轻人和他那道坚固的土墙,此刻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竟模糊地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安稳”符号。这世道,官府竟成了最无力的一环。
......
离渭南县百里外,张献忠占据的土围子里,气氛依旧燥热而喧嚣。劣酒味、汗味和马粪味混合着烤肉的焦香。
张献忠敞着怀,啃完最后一口羊腿肉,把光溜溜的骨头随手一丢,砸在一个打盹喽啰的头上,引来一阵哄笑和叫骂。他抓起酒囊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他乱糟糟的胡子往下淌。
那个精瘦的探子正躬着身子,绘声绘色地描述:“……八大王,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