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空。
蝗群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半个时辰后,那片令人窒息的“黄云”掠过李家塬,继续向西北方向贪婪推进,留下一片狼藉的、光秃秃的麦茬地,和塬内堆积如山、散发着青涩麦香和汗味的麦捆。
塬上塬下,一片死寂般的喘息。汗水淋漓、浑身沾满泥土草屑的人们瘫坐在麦捆旁,脸上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后怕和一丝微弱的庆幸——抢回了七成。但这七成麦穗,大多还带着明显的青气,籽粒尚未完全饱满硬实,沉甸甸的手感下,是尚未成熟的脆弱。
“别歇着!”李济生的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庆幸,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麦子收进来了,还没干透!湿气锁在里面,比蝗虫还毒!摊开!赶紧摊开晾晒!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他太清楚了,湿麦堆积,闷热发酵,霉变起来比蝗虫啃噬更快、更彻底!
一声令下,刚刚瘫倒的人们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打谷场、棚仓、庭院、走廊……所有铺了席子门板的地方,麦穗被更加细心地、薄薄地摊开。男女老幼顾不上酸痛,拿起木耙、扫帚、甚至用手,开始不停地翻动麦穗,让湿气尽快散去。这是一场新的、无声的战争,对手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湿气和潜在的霉变。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碾碎这塬上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抢收回来的湿麦刚刚摊开晾晒了一天,麦粒的潮气还未散尽,东南风却毫无征兆地带来了浓重的、饱含水汽的乌云。天色迅速阴沉下来,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酝酿己久的瓢泼大雨,如同压抑了太久的呜咽,骤然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干燥滚烫的土地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也砸在塬上塬下所有人的心上!刚刚经历过抢收大战的塬上,人心本就疲惫脆弱。堆积在打谷场和棚仓里、来不及完全摊开或覆盖的麦穗,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困住了!
“快!盖草席!油布!”呼喊声在雨幕中响起,带着哭腔。
人们手忙脚乱地抢盖,但雨势太急太大,许多麦穗堆还是被淋了个透湿。更糟的是,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整整西天三夜!翻晒工作彻底泡汤。湿气在堆积的麦穗间郁积、蒸腾。一股带着酸腐气的、令人心头不安的闷热,开始在存放点弥漫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人们只能焦虑地守在棚边仓口,看着灰蒙蒙的天,闻着那越来越浓的不祥气息,祈求着雨停。每一滴雨,都像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第西天,雨势终于减弱,但天色依旧阴沉得能拧出水。天还没亮透,李济生和王氏就顶着湿冷的晨风,冲进了最大的打谷场棚仓。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酒糟和腐败气息的霉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棚仓内光线昏暗。只见堆积如山的麦穗垛,许多地方己经结块,表面泛起了一层令人心悸的灰白色霉斑!扒开表层相对干燥的麦穗,里面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麦穗滚烫!不少麦粒己经吸水膨胀、发芽,甚至长出了长长的、毛茸茸的灰绿色霉毛!那辛辛苦苦从蝗口夺回的七成希望,正在这潮湿闷热中飞快地变质、腐败!
“糟了!霉了!全霉了!”李老栓扑到一堆发烫长毛的麦穗前,抓起一把黏糊糊、带着绿毛的麦粒,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绝望的气息,如同棚仓里的霉味,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几个帮忙翻晒的妇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开棚!开仓!所有地方!全给老子摊开!点火盆!生炉子!用炭火烘!能抢回一点是一点!”李济生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最后狠劲,他猛地转向王氏,声音艰涩,“夫人!带人…把霉得最厉害的…挑出来!一粒…也不能混进好粮里!” 这命令,如同剜心。
整个李家塬再次陷入一场无声却更加惨烈的战争。人们不顾雨后泥泞湿滑,流着泪,咬着牙,将受潮的麦穗拼命摊薄在一切能找到的、勉强能避雨的棚下、屋檐下。火盆、炭炉被点燃,微弱的火苗和热量艰难地驱赶着湿气,烟雾呛人。王氏挽起袖子,脸上沾着煤灰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带着吴妈和一群妇幼老弱,强忍着心头的绞痛和刺鼻的霉味,在昏暗的光线下,流着泪,仔细地将那些霉变发芽最严重、长满绿毛的麦穗一把把挑拣出来,堆在另一边。每一把丢弃的霉麦,都像是在剜心割肉。
李济生站在最大的棚仓口,看着里面在烟雾和绝望中忙碌却压抑的人群,又望向那堆积如小山、散发着浓烈腐败气息的霉麦堆。他眼神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到一丝光亮。他走过去,弯腰抓起一把烫手、发黏、带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