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的湿草烂叶中!
浓烟,一股股、一片片,在东北方向升腾而起!带着呛人的辛辣和粪臭,试图织成一道阻挡死亡的烟墙!人们挥舞着绑了破布的长杆,拼命扇风,想把浓烟扇向低空飞行的蝗群。
近了!更近了!
那毁灭的“黄云”前锋,如同狂暴的沙尘暴,狠狠拍在了李家塬的地界上!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亿万只口器啃噬植物的声音瞬间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枯叶上,又像无数把微小的镰刀在疯狂收割生命!焦黄待收的旱田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光秃秃、惨白的麦茬!田埂、枯树、来不及躲避的牲口身上,眨眼间爬满了层层叠叠、疯狂蹦跳啃咬的黄褐色虫子!那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人也心生绝望!
哭喊声、尖叫声再次爆发!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吼!
“加草!加湿草!烟再大点!”
“水浇地!护住水浇地!熏!快熏!”
“铺布!把湿布铺在黑麦地边上!快!”
“这边!虫子落水塘了!捞!捞起来踩死!”
“抓!抓进筐里!狗日的吃咱的粮,咱就吃它的肉!”
浓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靠近火堆、烟最浓的区域,特别是被重点照顾的水浇地和黑麦地边缘,低飞的蝗虫群被熏得乱了阵型,一部分被驱散或改变方向,一部分被呛得掉落下来。人们趁机在田埂上铺开浸透水的破布、席子,蝗虫落下,翅膀沾湿,挣扎着飞不起来,立刻被蜂拥而上的人们用脚死命踩踏,或者抓起塞进箩筐麻袋。场面混乱、惨烈、污秽不堪。
李济生亲自冲到了核心的水浇地边。这里是命脉中的命脉!护社队员排成人墙,拼命扇动绑着湿布的长杆,试图用风将浓烟逼向麦田上空。李济生自己也抢过一杆,奋力挥舞,汗水混着烟灰虫尸的粘液糊满了脸。他眼睁睁看着边缘的麦穗被零星的蝗虫啃噬,心在滴血。陈石头吼得嗓子都哑了:“保住穗子!死也要保住穗子!” 但在那无边无际的虫海轰鸣中,这吼声显得如此微弱。
人力在天灾面前,终究渺小。
浓烟扰乱了部分低空蝗群,驱散了一些,保住了水浇地和黑麦地核心区域的大部分穗子,尤其是水浇地,因为引水相对方便,湿布准备更充分,损失相对最小。黑麦本身叶片坚韧带苦味,抗虫性较强,边缘虽被啃,但穗子也保住大半。
然而,其他地方就成了人间地狱。旱田里的麦子,像被无形的剃刀瞬间刮过,彻底化为乌有,只留下一片刺眼的枯黄和光秃秃的地皮。一些引水困难、防护稍弱的水浇地边缘,麦子被啃得七零八落,如同狗啃。储水塘里面,漂着厚厚一层挣扎的蝗虫尸体和碎裂的翅膀。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最后一股子蝗虫,如同退潮的污浊浪头,带着那令人心悸的嗡嗡声,掠过李家塬的上空,继续向西席卷而去。留下了一片死寂的、满目疮痍的大地。
李家塬内外,一片劫后的破败与狼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刺鼻的土药味、呛人的烟尘和令人作呕的死虫腥臊气。大地失去了颜色,除了那几片在浓烟与人力拼死守护下、侥幸保住大半穗子的水浇地和黑麦地,还残留着些许让人心颤的绿色和淡黄穗影,放眼望去,尽是令人绝望的枯黄与惨白。
人们瘫坐在泥泞污秽的田埂上、塘边,脸上身上糊满了泥浆、烟灰、汗水和死虫的粘液,箩筐里塞满了踩扁的蝗虫尸体。
没有人哭喊,也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和熬过大难后极致的疲惫与茫然。
刚刚抢来、还没焐热的粮食带来的那点微薄希望,转瞬间就被这场天降的浩劫啃噬得千疮百孔。那几片在烟熏火燎、人力死保下残存的水浇地和黑麦地,成了这片焦土上唯一的、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活气。
李济生拄着长杆,站在狼藉的田埂上,望着这片劫后景象,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抠进了粗糙的杆身。
这场与“蝗神”的初战,他败了,败给了天时,败给了准备不足,但互助社,终究从虫口里,抢下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