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三月的渭南,风里己裹了料峭的寒意,卷着黄尘和残存的枯叶,在光秃秃的塬梁间打着旋儿呜咽。¨搜.餿′暁^税′罔^ +更¨歆?罪¨快?
往年这时节,正是农闲办喜事的热闹当口,塬上塬下少不得吹吹打打。
今年的李家塬,寨门却关得比平日更紧,护社队的后生穿着厚实的号衣,握着烟熏火燎处理得黝黑不反光的长矛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远处官道上那些游魂般晃荡的流民影子。
可李家大宅里头,却是另一番景象。
红绸从大门一路挂到正堂,在灰扑扑的黄土背景里扎眼得紧。
别院子里支起了十好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临时搭起的灶棚下,帮厨的婆娘们穿梭忙碌,炸油糕、蒸馍馍、炖肉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压过了风里的土腥味。
正堂更是红烛高烧,映得满堂生辉,但那刻意营造出的喧腾喜气,硬是在这乱世的底色上泼洒出一片刺目的鲜亮。
李济生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绸缎首裰,头戴六合一统帽,腰系玉带,脸上却没什么新郎官该有的喜色,只有一种沉静的疲惫,甚至带着点审视的冷硬。他站在堂前迎客,目光扫过鱼贯而入的宾客。
头一个到的,就是他爹的把兄弟马尽忠。
这精瘦的汉子穿着簇新的酱色团花缎袍,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沉重礼箱的伙计,一进门就声如洪钟:“哈哈哈!济生贤侄!大喜!大喜啊!老叔我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吉时!”他拍着李济生的肩膀,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堂内布置,压低声音,“东西都备齐了,回头细说。”那礼箱里,装的怕不只是贺仪。
接着是秦川行的大管事孙百川,一个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胖子,穿着暗紫万字纹锦袍,笑容可掬,身后随从捧着的礼单展开足有三尺长。“李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敝号上下,同沾喜气!”他拱着手,话里话外透着亲热,眼神却在李济生脸上飞快地打着转。
渭南县令吴文清也来了!
这位父母官穿着七品鹌鹑补服,坐着西人抬的青呢小轿,虽只带了五六个长随,排场不大,可他的到来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态度。他捻着稀疏的胡须,对着迎上来的李守业和李济生微微颔首,矜持地道了声“恭喜”,便被恭敬地引到上首主宾位落座。^萝+拉+暁-说¨ ~埂¨薪/醉^全′李济生清楚,为了请动这位,库房里上好的山参和那几封沉甸甸的“碳敬”起了大作用。
更让塬上人暗暗咋舌的是,连西安府户房那位实权在握的王主簿也派了心腹师爷前来道贺!虽然人未亲至,但那幅装裱精美的贺联和一份厚礼,分量十足地表明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亲近”。
大堂里很快便高朋满座。
本地的富户、与李家商铺有往来的行商、县衙里有头脸的胥吏……济济一堂。
觥筹交错,劝酒声、恭贺声、刻意拔高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肉香、脂粉味和一种心照不宣的热络。人人脸上堆着笑,说着吉祥话,眼神却在推杯换盏间飞快地交流着,捕捉着利益的气息。
李济生陪着父亲,周旋于各席之间。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应酬着,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这场靡费钱粮的大宴,哪里是为了结亲?这是乱世里搭起的一座台子,唱的是合纵连横、利益交换的大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真正的“戏肉”便在看似不经意的交谈和隐秘的角落里上演了。
后堂僻静的小花厅里,烟气缭绕。马尽忠喷出一口辛辣的旱烟,眯着眼对李济生道:“贤侄,青海那边几个大头人,对你家铁坊出的‘硬货’(指刀枪)和那三眼铳,可是眼热得很!价钱好说!就是这量……能不能再往上抬抬?路子,老哥哥我包稳!”
李济生摩挲着温热的酒杯,沉吟道:“马叔,量不是问题。只是这铁料……价钱一日三涨,实在……”
“铁料?”马尽忠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贤侄,甘肃卫那边,老哥我搭上条线,有‘官矿’流出来的‘私货’!价钱嘛,比市面低三成!就看贤侄你敢不敢接了!”
李济生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马叔的路子,自然信得过。此事,容后再议。”
另一边,孙百川拉着李忠,在廊柱的阴影里低语:“李管家,贵号出的犁头、锄板,那是没得说!可这价钱……你看,咱们秦川行一次拿货就是几百件,是不是……”他搓着胖乎乎的手指,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地¨书/城* `芜·错·内¨容·
李忠赔着笑,心里飞快盘算:“孙大管事,这成本您是知道的,铁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