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端着细瓷茶碗,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李守业坐在下首,赔着小心,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指节捏得发白。
“李老爷,”一个长着三角眼的衙役放下茶碗,拖着长腔,意有所指地道,“不是咱哥俩存心给你添堵。有人把你们李家给告了!告的是‘擅改水道,私筑堤坝,壅塞水源,妨害邻村灌田’!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大嘛…嘿嘿,”他阴笑两声,“往大了说,那可是能捅到府衙、掉脑袋的勾当!”
“差爷明鉴啊!”李守业闻言把钱袋塞进那三角眼衙役手里,触手冰凉沉重,“我们修那坝,是为了拦泥沙淤田,储水塘也是为了旱季浇灌自家田地,绝不敢断了水源啊!您看,我们还专门挖了排水渠,水都往下游放了的!没敢截留!”
那三角眼衙役掂了掂钱袋的分量,脸上假笑多了几分真意,语气却依旧拿捏着腔调:“李老爷,这话你跟咱哥俩说破天也没用。\0,0/暁~税`惘. `埂.薪+最*全·状纸是递到县太爷案头了!白纸黑字,按着红手印的!告你们的,是周家沟的周文贵周老爷!人家说了,自从你们在沟上头修了那劳什子坝,旱季他们沟里的水就少了足足三成!地里庄稼都蔫巴了!这官司,你们怕是躲不过去!县太爷发了话,让你们当家的,三日后辰时,过堂听审!”
李济生刚踏进正堂门槛,就听到这最后一句。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顶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迅速堆起一种少年人强作镇定却难掩惶恐的神情,上前一步,对着两个衙役深深作揖:“差爷辛苦!小子李济生,家父年迈体弱,此事皆由小子一手操持。敢问差爷,那状纸上,可有我等断水害邻的实凿凭据?县太爷可曾派人实地勘验过引水、排水的沟渠走向?”
两个衙役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半大少年竟敢首接询问案卷细节。三角眼衙役上下打量了李济生几眼,嗤笑一声,带着轻蔑:“实据?人家周老爷田里庄稼蔫了、死了,那就是铁打的实据!勘验?县太爷明镜高悬,自有公断!小子,看你年纪不大,倒是个愣头青!听句劝,该打点的打点,该疏通的地方疏通疏通,”他捻了捻手指,“别真闹到堂上,水火棍可不认人!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赤裸裸的敲诈!李济生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连连点头:“差爷教训得是!小子年幼无知,不识深浅,还需差爷多多指点。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小子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他周家沟的田地,分明在我李家塬引水渠的上游!若说断水害邻,也该是他周家断我李家的水才是常理。怎么如今倒成了我们下游修坝,断了他上游的水?这…这理路不通啊!还请差爷回禀县太爷时,务必替小子陈明此节,莫让小人蒙蔽了青天!” 他语气恳切,却字字如刀,首指周家诬告的死穴。
三角眼衙役被这番话说得噎了一下,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又看看李济生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脸色稍缓,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话咱兄弟给你带回去便是!至于县太爷信不信…哼,看你们的造化!走!”说罢,两人起身,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衙役一走,李守业长出一口浊气,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一步,颓然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灰败如土,嘴唇哆嗦着:“…完了…周文贵这个挨千刀的…这是要把咱李家往死里整啊!县衙…那是什么地方…进去了…还能囫囵出来?…”
“爹,天还没塌!”李济生眼神冰冷,像淬了寒冰的铁,“他周文贵玩毒的,咱就和他玩愣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这天后晌,日头偏西,秋风更劲。李家塬互助社近两百户人家的当家人和青壮劳力,几乎倾巢而出。他们没拿刀枪,只扛着自家新打制的锄头、铁锹、镐头,在李济生的带领下,沉默着走下塬坡,排着并不整齐却沉甸甸的队伍,穿过枯黄的田野,一路走到周家沟,黑压压地停在周文贵那气派的高门大院前。
没有呐喊,没有叫骂,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近两百条精壮汉子,像一片移动的树林,堵住了周家的大门。锄头铁锹的刃口在夕阳余晖下闪着冷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枯草的呜咽和粗重的呼吸声。
赵老实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手里那把新磨的锄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他黧黑的脸膛绷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家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少东家说了,是来“讲道理”的。道理怎么讲?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少东家带着大伙儿挖坑淤地,让大家伙儿有了活命的指望,周家想断这活路,不行!
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