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残废的,当时他只当是作恶多端遭的报应。
“一代传一代,”怨灵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耗尽了力气,“我父亲死在庚子年,被洋人炮弹炸断了腿,却还要拖着残躯给朝廷卖命。轮到我时,宣统爷退位了,可那些北洋的军官又找来了……他们说,只要我徐家还在,这门‘手艺’就不能断。”
它抬起头,空洞的眼眶对着杨洪一:“道长你看,我这腿就是被他们打断的。他们说我不肯替张督办害李师长,就该受罚……我死在民国十二年的冬天,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我儿子的生辰八字——他们说,要是我不听话,就对我刚满周岁的儿子动手。”
杨洪一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徐家老宅的阴煞之气如此浓重——那不仅是被害者的怨气,还有徐家世代积累的绝望和痛苦。
“那断脉散……”杨洪一迟疑着开口。他在徐家密室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本蓝皮册子,里面记载着“断脉散”的配方,用七种剧毒草药混合尸油炼制,据说能让人血脉逆行,死时七窍流血,比相术更阴毒。
“那是催命符。”怨灵苦笑,“朝廷怕我们反噬,逼着世代相传这配方,却又派专人盯着。只要我们敢毁了配方,或是泄露秘密,第二天就会满门抄斩。你以为那些被相术害死的人里,没有我们徐家的亲人吗?我堂哥就是被我父亲亲手用断脉散毒死的,只因为他想报官……”
油灯突然“噼啪”响了一声,灯芯爆出个火星。正厅里的阴煞之气似乎淡了些,贴骨的寒意消退了少许。
“道长,”怨灵的声音变得异常恳切,“我知道徐家欠了太多血债,死不足惜。可那断脉散的配方,是个诅咒啊!只要配方还在,就会有人逼着我们的后人继续作恶,永无宁日……”
它飘到杨洪一面前,半透明的膝盖弯了弯,像是在下跪:“求道长行行好,找到那配方,烧了它,毁了它!让我徐家的冤魂,也能喘口气……”
杨洪一看着怨灵身上渐渐变淡的黑气,想起那些被断脉相害死的无辜者,又想起怨灵讲述的三代人的悲惨遭遇,心中五味杂陈。他举起桃木剑,却发现自己再也提不起半分杀意。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异常平静,“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怨灵突然笑了,这一次的笑声里没有了阴冷,只有解脱。它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多谢道长……多谢……”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时,怨灵彻底不见了。正厅里的阴煞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墙角的蛛网不再发黑,八仙桌上的灰尘也似乎淡了些,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清晰起来,不再带着那股阴森的意味。
杨洪一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走到密室门口,推开暗格,那本记载着断脉散配方的蓝皮册子就放在里面,封面已经泛黄,边缘卷了角。
他拿起册子,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仿佛听到无数细碎的叹息。那是徐家世代冤魂的声音,带着痛苦,也带着期盼。
杨洪一点燃一张符纸,凑到册子上。火苗舔舐着纸页,发出“簌簌”的声响,蓝皮册子很快化作一团灰烬,被穿堂风一卷,从敞开的门里飘了出去,散在雨中。
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杨洪一走出正厅,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云层深处似乎透出一丝微光。他知道,毁掉配方只是开始,徐家欠下的血债总要偿还,但至少从这一刻起,那个缠绕了徐家三代人的诅咒,终于断了。
老宅里的阴煞之气还未完全散去,但已不再咄咄逼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缩回墙角的阴影里。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