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笔尖的余墨在卷尾的页脚处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点。
一个比芝麻粒还小的墨点,便留在了那里。
然后,他将这份卷子,与其他的“上等”卷,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坐立不安的张敬臣。
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冷笑。
……
子夜时分。
第一批筛选出来的数百份“上等”试卷,被送入了内帘,徐阶的官廨之内。
徐阶没有让任何人插手。
他亲自打开了每一个卷袋,将里面的朱卷一一取出。
他看得很快,大部分卷子,他只是扫一眼,便能判断出其优劣。
那些文章虽然也算通顺,但大多是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他的手指,在这一沓沓的卷子上,飞快地拂过。
他不是在看文章的内容。
而是在找。
找那个,只有他和胡教谕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暗号。
终于,当他翻到其中一份卷子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将卷子抽出,翻到最后一页。
在卷尾那毫不起眼的页脚处,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墨点,静静地躺在那里。
找到了!
徐阶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那份答卷!
他将这份卷子,郑重地放在自己面前。
然后,才开始从第一个字,细细地品读起来。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到微微点头,再到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最后,化为了一声充满了无限欣慰与赞叹的长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无懈可击’!好一个‘藏锋于正’!”
“这小子……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
“钱秉义啊钱秉义,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在这等堂皇正大的文章面前,简首就是个笑话!”
他提起朱笔,饱蘸浓墨,在这份卷子的卷首,写下了两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
“第一!”
贡院之内,三天两夜的煎熬,终于走到了尽头。
当第三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时,无数考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狭窄的号舍中冲了出来。
他们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刚从一场惨烈的战争中幸存下来。
有人仰天长啸,宣泄着连日来的压抑。
有人瘫倒在地,放声大哭,不知是喜是悲。
还有人失魂落魄,目光呆滞,显然是在高强度的考试中耗尽了心神。
苏明理也走出了号舍。
相比于其他人的狼狈,他虽然也面带疲惫,但精神状态却要好上许多。
他那超越常人的灵魂强度和意志力,让他足以应付这种程度的消耗。
他没有在贡院内过多停留,而是随着人流,走出了那扇隔绝了三日之久的考门。
门外,依旧是人山人海。
无数的家人,正翘首以盼。
“出来了!出来了!”
“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样?”
“相公!你还好吗?”
鼎沸的人声,瞬间将他包围。
苏明理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敬之这三日,竟真的没有离开过。
他就守在贡院外的一处茶棚里,吃住都在那里。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切,正伸长了脖子,在汹涌的人潮中,拼命地寻找着。
“恩师!”苏明理高声喊了一句。
陈敬之闻声,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猛地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苏明理那虽然疲惫但还算安好的身影时,眼眶一热,竟差点落下泪来。
他奋力地挤开人群,冲到苏明理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恩师,我没事。”苏明理笑着安慰道,“我们先回客栈吧。”
“好,好!回家,回家!”
陈敬之连连点头,紧紧地护着苏明理,一路向着青竹小筑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栈,苏明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