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嵌镜大箱,外面罩着蓝布遮帘。他的左肩上蹲着一只栗色小猴,尾巴盘在主人脖子上,正龇牙咧嘴朝马荣发出尖厉的嘶叫。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抬头瞥了马荣一眼,开口道:“自个儿慢慢喝吧,掌柜的心情不好,没法应酬。这附近街坊都染上了瘟疫,一个时辰内就抬走了三个死人!”
马荣愤愤地说:“这酒店又臭又脏,就算不感染瘟疫也要憋死人,居然还挂着‘五福’的招牌!”那人笑道:“‘五福’是人人向往的——高官、厚禄、长寿、健康、多子,为什么不能用作酒店的名号呢?这也是贫苦人的美好祈愿啊!尽管他们往往只能得到其中一福——多子,但他们不怨天尤人,苦中作乐,其实也不比富贵人家的‘五福’差。”
马荣端起酒杯坐到那人旁边,问道:“先生是走江湖演木偶戏的吧?请问尊姓大名,家住哪里?”“在下姓袁,双名玉堂,现住在旧城一条又暗又脏又窄的小巷里。长官熟悉长安旧城吗?”“略知一二,今夜我就要去那里巡查。”马荣答道。
袁玉堂说:“旧城里贫富悬殊,贵贱差距天壤之别。穷苦人为了填饱肚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年奔波劳碌却难以温饱;而高宅大院的公子王孙们却日日斗鸡走狗、赌博狎妓,一掷千金,倚仗祖上的权势胡作非为,践踏王法、伤害百姓却无人管束!”
马荣道:“休要狂言!如今天下太平,君明臣贤,人人安居乐业。即便在瘟疫猖獗的特殊时期,也绝不容许歹徒恶魔悖逆胡来、残害百姓。”袁玉堂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长官不妨自己掀开遮帘看看里面。”
马荣好奇地掀开嵌镜大箱外的布帘,只见里面是一条彩绘雕饰的长廊,廊外遮着湘妃竹帘。一个身穿玄缎长褂的男子正扬起鞭子抽打一位俯卧在绣榻上的女子。那女子泪痕满面,衣衫不整处可见伤痕,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突然,男子的动作停住了,握鞭子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马荣转脸怒斥:“袁先生,跟我去捉拿那个恶人!我看清楚了,他又高又瘦,穿玄缎褂袍。我是京营十六卫的果毅都尉,专门捉拿这种伤害百姓的恶人!”“长官莫急,这只是一套连环图片,和木偶一样,不是真人。”袁玉堂笑了笑,“我这方盒里有三十多套连环图片,描绘的都是旧时的人物传奇,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也有真实的闺阁遗憾、人间悲剧。长官不妨再看这套。”
马荣掀开遮帘又往里看,只见杨柳荫中有一幢幽雅的楼阁,垂柳在微风中摇曳,下面是一条小河,水亭边系着一叶小舟。一人划起船桨,小舟沿杨柳岸缓缓而行,船尾坐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突然,楼阁门开了,奔出一个白胡子老人,气急败坏地拿着棍子追到小桥上,接着动作又停住了,随后一片漆黑。
马荣正看得入神,心中却有些懊恼,又不明白图片的意思,觉得十分奇怪。袁玉堂说:“箱里的蜡烛熄了,长官先看到这里吧!”马荣问:“袁先生怎么让图片如此活动,和真人举止差不多?”袁玉堂答道:“这是我袁家的传世绝技,外人不知道。这傀儡戏的图片有明暗、人物有动静,全靠手指灵巧和光影配合,才让风景栩栩如生,人物动作合乎情理……”
突然,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的女子走进店堂,袁玉堂猛地一愣。
第十部 柳园图 第六章
那女子身姿挺拔,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傲慢扫视了一圈店堂。她上身穿一件蓝底白花的薄绸衫,下身穿一条玄色百褶长裙,脸庞如同绽放的花朵,身形好似雕琢的美玉,朱唇皓齿,光彩照人。只见她提起长裙,发出细微的声响,走到柜台前,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里屋立刻走出那个驼背掌柜。驼背一见女子,立刻堆起满脸笑容,亲自拿起酒壶给女子斟满一盅酒。女子仰头一饮而尽,驼背掌柜又给她满满斟了一盅。
马荣看得愣住了,心里不住地赞叹。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容貌出众的贫家女子,而且如此豪饮,风韵格调非同一般,气度令人折服。他推了推袁玉堂的胳膊,小声问道:“袁先生认识这位女子吗?”袁玉堂捻了捻额下那缕参差不齐的灰白胡须,回答说:“从没见过。”
突然一声吆喝,四个无赖闯进了五福酒家。“来四大碗白酒!”为首的彪形大汉看见柜台前站着一位俊俏女子,一双贼眼紧紧盯着她,像是要冒出火来,叫道:“今夜运气好,碰到个花枝般的美人!弟兄们,快来喝酒。”四个无赖一拥而上,将女子团团围住,完全不把马荣和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