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他听来却如同擂鼓。每一个字都倾注了他所有的冤屈、愤怒和最后的希望。
申诉信的内容在他心中早已酝酿了千百遍:他详细描述了如何被栽赃陷害;他控诉进入集训队严管组后遭受的非人折磨——无休止的体罚、刻意的刁难、言语的侮辱、精神上的摧毁……字字泣血,句句含冤。信的末尾,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恳求监部领导或驻监检察室的检察官明察秋毫,主持公道,还他清白,将他从这个“人间地狱”中解救出去。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仔细地将信纸折叠好,又小心翼翼地用唾沫沾湿边缘,封成一个不易散开的小方块。然后,他再次如同鬼魅般溜下床,将笔原封不动地插回维纪员床铺垫絮下的笔记本侧袋,又将笔记本恢复原状。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铺位,将那封承载着他全部命运的信件,珍而重之地塞进了囚棉衣内侧那个唯一可以藏点私物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仿佛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支撑着他残存的意志。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近监部领导或检察官的机会。他记得很清楚,在坝子里出操的时候,有时能看到这些人从队列旁边路过,或许是去禁闭室提审犯人,或许是进监舍区视察。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可能会招致更残酷的报复。但严管组非人的折磨如同钝刀割肉,他早已不堪忍受。更重要的是,他的余刑已不足三年,今年是他获得减刑、提前出狱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继续被困在严管组,就会彻底失去这最后一次减刑机会。这封信,不仅是为了逃离眼前的炼狱,更是为了夺回他通往自由的最后一张船票!其份量,重逾千钧。
农历正月初八下午,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监狱上空。寒风依旧凛冽,卷起操场坝上干燥的尘土。集训队严管组的犯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维纪员嘶哑的口令声中,机械地踏着正步。脚步踏在地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噗噗”声,在空旷的操坝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冯连升站在队列里,身体随着口令摆动,但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般扫视着三门岗的方向。突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来了!不只是监部分管改造的副政委,还有两位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三个人神情严肃,正通过三门岗,朝着操坝这边走来。冯连升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他死死盯着那三道身影,如同溺水者看到了浮木。
副政委和检察官边走边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正在出操的队列。他们的方向,正是朝着禁闭室去的。冯连升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喉咙。机会!唯一的机会!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就在这时,狱政科的洪科长和刘副科长,还有一名不认识的干部,也急匆匆地走进三门岗,同样朝着禁闭室方向快步走来。禁闭室里似乎关押了重要的狱内犯罪嫌疑人,但这与冯连升无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越来越近的副政委和那两位检察官身上!
二十米……十米……八米!副政委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严管组的队列。就是现在!
“报告!”一声嘶哑、突兀、几乎破音的喊叫撕裂了操场坝上单调的口令声。冯连升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出队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副政委和两位检察官猝不及防,被这突然冲到眼前的身影吓得本能地后退了两步。看守队列的集训队干部惊愕地张大了嘴,随即厉声喝道:“冯连升!你要干什么?!站住!”严管组长和喊口令的维纪员更是魂飞魄散,这简直是当众挑战他们的权威!两人怒吼着,像被激怒的豹子般猛扑上去,试图抓住冯连升。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冯连升在距离副政委约五米的地方——这是《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明文规定的“安全距离”——猛地立定,身体挺得笔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报告政委!我是宣教科服刑人员冯连升!因被人栽赃陷害被集训严管!这是我的申诉信!”话音未落,他迅速从囚棉衣内袋里掏出那两页折得整整齐齐、正反面都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手臂笔直地向前伸出,递向副政委。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寒风卷着尘土从他们之间刮过。副政委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和被打扰的愠怒,但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看了一眼冯连升,又扫了一眼那两页纸,没有立刻去接。洪科长、刘副科长等人也停住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冯连升身上。刘副科长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