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语言。他开始尝试着用指尖最细微的压力变化去“聆听”并试图“安抚”这种震动。右手铁杆的尖端,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精准,小心翼翼地“点”向砂面。“嗞……”不再是短促的噪音,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稳定、均匀的摩擦音。他屏住呼吸,手腕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精细地调整着角度,引导着那颗微小的宝石在砂面上移动。喷水装置洒下细密水雾时,他感受着摩擦音的变化和水流的清凉;水雾间歇,台灯的光线下,他捕捉着宝石棱角处被磨削时反射出的细微闪光变化——那是切面正在形成的信号。他像一个极度耐心的猎人,捕捉着砂盘震动、水流声音、宝石反光这些最细微的自然反馈,并将它们与老周传授的“感觉”一一对应。
报废率开始断崖式下跌。从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五十,再到百分之三十……他打磨出的成品切面,从最初的歪斜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对称。一个星期后,当他将一盒打磨好的成品交上去时,黄干部仔细检查后,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整整一百颗毛坯,成品九十八颗,报废率仅百分之二!甚至有几颗宝石的切面,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冷冽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侯本福,干得漂亮!”黄干部忍不住赞了一声。周围埋头苦干的同改们,也纷纷投来难以置信和佩服的目光。老周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光亮,沙哑地说了句:“侯老师,上手真快。”
然而侯本福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揉着因长时间保持左低右高姿势而酸痛僵硬的右肩,感受着每一次深呼吸时,鼻腔深处残留的粉尘带来的细微刺痒。他看着老周那如同被无形重物压垮的畸形肩背,看着车间里弥漫的、无孔不入的粉尘。他更注意到,那些技术娴熟、效率极高的犯人,此刻反而眉头紧锁,动作间带着一种被无形鞭子抽打的急促感。
“侯老师,快是快了,”老周趁着干部走开,低声苦笑,语速飞快,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可你看这任务量!”他指了指墙上新贴出的红色任务表,上面的数字比侯本福初来时又跳高了一截。“以前超额完成每月能拿点代金券,大家拼了命干,干部一看,哟呵,潜力大得很嘛!好,任务就一层层往上加!现在?别说超额了,能按时完成,不被抓去坐‘规范凳’,就谢天谢地了!天天磨到深更半夜,眼睛都要瞎了,肩膀也早不是自己的了……”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佝偻的身体颤抖着,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侯本福沉默地看着老周,又扫视过整个车间里一张张疲惫、麻木、隐忍着痛苦的面孔。那些飞速旋转的砂盘,仿佛不再是生产工具,而是一架架榨取生命和健康的冰冷机器。
十二、三天后,侯本福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手指稳定如机械臂,报废率长期稳定在百分之二以下。
半个月的宝石车间体验,在侯本福最后一次平静地交上完美成品中结束。当他离开时,那刺鼻的粉尘味似乎已渗入了他的肺腑,右肩的僵硬感也如影随形。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车间里那些在砂盘嗡鸣中佝偻的身影,目光沉重如铁。
接下来在彩灯组装车间的半个月,如同一次短暂的喘息。流水线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细如发丝的导线、塑料灯罩……一切都显得轻巧而安静。侯本福坐在工位前,那双曾紧握沉重铁钳、精准操控砂盘打磨宝石的手,此刻灵巧地捻起细小的灯泡,精准地插入灯座,连接导线,插入接头、扣上灯罩。复杂的电路图和组装流程,在他眼中变得条理分明。他专注而高效,动作稳定流畅,报废率低得让负责的干部都感到惊讶。仅仅三天,他便成了流水线上合格的一员。然而,这份得心应手并未带来太多欣喜。相比于锻造车间的生死淬炼、宝石车间的精密折磨与制度压榨,这里的劳动显得过于“安全”和“平静”了。他像一块被投入温水的铁,完成了任务,却再难激起心湖的波澜。但同改们因为被不停的增加任务也必须得不停的加班,和人造宝石车间一样,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才收工,但还是有同改会因为完成不了任务而被面壁和坐“规范凳”,甚至不得减刑。
这四个月,从锻工车间炉火的赤红,到宝石车间砂盘的冰冷灰白,再到彩灯流水线的斑斓,侯本福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奇特的淬火之旅。他走出彩灯车间的大门,午后炽烈的阳光兜头浇下,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四个月高强度劳作刻下的疲惫深嵌在骨缝里,皮肤下沉淀着洗不去的铁灰与宝石粉尘的混合印记。然而,当他重新站定,脊梁却像被锻打过的精钢,承载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与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