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主要落在王宗侃、王承肇这对父子身上,尤其定在王宗侃脸上。此人在蜀国军中的地位,几可比肩梁之杨师厚、晋之周德威,其态度至关重要。
而王承肇兴奋之余,却是未敢轻动,好在他父亲亦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抱拳,声音带着几分激昂:“殿下明鉴。臣等蒙殿下不杀之恩,无时无刻不思报效。江南逆贼,悖逆猖狂,裂土称尊,实乃自取灭亡!臣愿为殿下前驱,戴罪立功,万死不辞。”
王承肇遂紧随其后,朗声道:“末将愿随父帅鞍前马后,效死殿下!”
王宗佑与潘炕对视一眼,两人看起来显得更为谨慎持重。
王宗佑起身,抱拳道:“殿下厚爱,末将感激涕零。然末将自知才具远不及侃帅,冲锋陷阵,恐难当大任。唯愿在殿下驱策之下,寻一力所能及之职,守土安民,转运粮秣,或操练士卒,必当竭尽驽钝,以报殿下万一。”
潘炕亦随之拱手:“下官潘炕,亦愿在殿下驾前,尽文牍案牒之劳,协理地方,稳固后方,为大军平南略尽绵薄之力。”
萧砚微微颔首,对蜀国降臣的表态未置可否,让几人重新落座后,目光随即转向寇彦卿、王檀、王瓒、戴思远等梁将。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甫一发问,就让每个人心中都不由激起波澜。
“诸位皆太上旧臣,半生戎马,功过沉浮,尽付前尘。今世事翻覆,乾坤再造。本王所求,非为一家一姓之鼎器,乃在终结这三百年乱世。不知诸位当下之志如何?是愿就此解甲归田,安享富贵余生?还是…壮志未酬,欲趁此风云际会,再建新功,于青史之上,搏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名号?”
此问一出,大厅内落针可闻。烛火跳动,映照着阶下诸将神色各异的脸庞。
寇彦卿的脸色在烛影下几度变幻。
他是朱温麾下宿将,对其人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撺掇起来发动兵变,然洛阳禁军叛乱时被擒,亲眼看见洛河边上人头滚滚,彼时未死,后又经萧砚平岐灭蜀,举朝归心,更别说一统天下这等莫大前程就在眼前,当下又如何想死?
毕竟,哪里有什么解甲归田,这个坎不迈过去,恐怕转头就是去地府里享富贵了。
他咬牙半晌,最终离座伏地,额头触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复杂:“败军之将寇彦卿,蒙殿下不杀厚恩,敢不效死?然…旧部星散,形同孤雁,恐难当方面之任…唯殿下驱策,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王檀随之起身,抱拳行礼,姿态显得更为沉稳务实。?w_e*n_x^u-e,b~o·o?k′.,c.o¢m¢他原是潞州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兵权被王景仁取代后召回汴梁,心中并非没有怨气,但时移世易,早已看清大势。天下事汹汹,眼前之人隐隐已是天命所归,今日错过,只怕就再无后悔余地了。
“殿下明察。末将虽久在刑洺、潞泽,熟悉北地,亦也略知淮北地理民情。若殿下不弃,末将愿在贺瑰将军麾下听令,以供驱驰,为淮北防务略尽绵薄。”
王瓒却是早已伏地而下:“河中王氏,世受国恩……”
萧砚本一直没有表露什么神情,此刻却不由失笑,因其人此情此景,说这句话竟然半点问题都没有,因其父辈与其人,是都吃了唐和梁的俸禄的。
王瓒一时惶恐,错愕抬头,萧砚却只是笑着拂手安抚:“河中王氏,忠勇可嘉,孤深信之。”
王瓒满头冷汗,只是叩首下去:“今殿下志在澄清宇内,解民倒悬,乃顺天应人之举。我河中王氏愿倾尽家资,襄助军需,族中子弟亦听凭殿下差遣,唯愿为殿下再造乾坤之基业,略尽心力。”
三人次第说完,戴思远才几乎是瘫软着从座位上滑跪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他本是华州防御使,追随杨师厚叛乱被镇压,按律当诛,全赖识时务,投降及时才捡回一命。此刻八人中,也只有他和寇彦卿看起来最狼狈了,但其人自是比寇彦卿更为恭敬,可谓卑微到了骨子里。
“罪将戴思远,罪该万死!蒙殿下天恩,苟活性命…此生唯殿下之命是从。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啊!”
萧砚端坐主位,将阶下诸将或挣扎、或盘算、或卑微的种种情态尽收眼底。寇彦卿伏地时绷紧的脊背,王檀回避的眼神,王瓒矜持下的精明,戴思远抖动的双肩…每一处细微都未能逃过他的眼睛。
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待戴思远带着哭腔的哀求落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而萧砚一时不出声,众人竟然又俱皆紧张起来,恐惧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