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了那点可怜的理智!
“铮——!”
一声刺耳欲聋、如同裂帛般的巨响陡然炸裂!
孙婉如正弹到一处需凝神静气的轮指,心神稍懈,忽觉纤细的手腕被一只滚烫、粗糙、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脆弱的骨头捏碎!剧痛让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成调的惊呼,整个人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浓烈硝烟和汗味的蛮横力量,从琴凳上硬生生拽了起来,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书案上!
“啊!”
后背撞上硬木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古琴被带倒,“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地,琴弦尽数崩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哀鸣,在死寂的书房里久久回荡。
墨砚翻滚,乌黑的墨汁泼溅出来,瞬间染黑了那份写着“西月断粮”的报告;笔架、堆积如山的文书哗啦啦扫落一地,狼藉不堪。
她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蝴蝶,无力地摊在冰冷的案上,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入鬓角发丝。那沉重的、带着战场血腥气的男性躯体,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如狂暴的山岳般彻底笼罩下来,滚烫而浑浊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激起一阵阵本能的、绝望的战栗。
恐惧和巨大的屈辱淹没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身体僵硬得像块失去生命的浮木,在惊涛骇浪中认命地沉浮。
书房里,只剩下粗重浑浊如同野兽般的喘息、压抑到极致从喉间溢出的破碎呜咽,以及身体撞击硬木发出的沉闷钝响。
昏黄跳动的灯火,将墙上那两个疯狂扭曲、交叠纠缠的影子,投射得巨大而狰狞,无声地演绎着一场绝望压力下的暴烈宣泄。
书房紧闭的院门外,倒座的小小门房里透出一点豆大的灯火,像风中的残烛。
几个不当值的下人挤在窄小冰冷的空间里,就着这点微光,默默地、艰难地嚼着干硬粗糙的杂粮饼子,每一口都带着刮嗓子的粗粝感。
“瞅见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门房,用下巴朝书房窗户的方向努了努,那里透出的灯火剪影,正以一种异常激烈、狂乱的方式剧烈摇曳着,如同濒死野兽的挣扎。他压低嗓子,声音沙哑,“老爷这火气…邪乎啊,怕不是天要塌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马夫,狠狠啐掉嘴里嚼不动的饼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能不大吗?我听王管事身边的小石头偷偷说,老爷这几天,天天把农科、工科、管粮仓的几位爷关在议事厅里,那拍桌子的声音,隔着墙都能听见!就没消停过!为啥?就为一个字——粮!说库里那点老底子,眼瞅着就要露缸底了!”
“唉,”老门房重重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愁苦得拧成一团,“老天爷不开眼呐!刚让人缓过一口气,吃了顿饱饭,这倒好,从秋收完到现在,整整仨月了!一片雪花星子都没见着!地里干得冒烟!我活了五十多年,这兆头…悬,太悬乎了!”他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对旱魃的恐惧。
“可不是嘛!”另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厮接口,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爹前儿个从塬下老家里来看我,说社里那地…干裂的口子能塞进娃儿的拳头!锄头砸下去,首冒火星子!他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蹲在炕头抽旱烟,说家里缸底那点存粮,抠着嗓子眼吃,顶天也就撑到夏粮下来…要是老天爷再不开眼,夏粮也绝了收…怕是…怕是又得回到吃观音土的年月了!”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门房里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粝的饼子在嘴里被牙齿艰难研磨的“咯吱”声,和着门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书房里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不祥动静,和眼前这沉甸甸的、关于干涸土地和即将耗尽的粮食的低语,在寒冷的夜色里交织缠绕,织成一张巨大而令人窒息的绝望之网。窗纸上,那疯狂摇曳、扭曲变形的灯火剪影,仿佛成了这巨大压力漩涡中心,一个无声而暴烈的、绝望的宣泄口。
窗外的冷月,依旧无声地高悬,将清冷的光辉洒在沉寂的李家塬上。远处,泾河分社工坊的锻锤声,一声,又一声,沉重、固执、单调地传来,穿过冰冷的夜色,仿佛在与这无边的黑暗和那悬在头顶、步步紧逼的断粮倒计时,进行着一场沉默而悲壮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