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关门在望,夯土的城墙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沉默矗立。·8*1*y.u.e`s+h~u¢.\c?o,m-护社军第三师新任连长周铁柱(原为潼关血战中立功的排长,右耳缺了半块),带着一连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十几辆堆满长枪、腰刀的牛车,停在关前空地。对面,闯军一个绰号“独眼鹞”的头目,带着几十个同样凶悍的流贼老兵,眼神贪婪地扫视着车上闪着寒光的兵器。
交接沉默而迅速。验货,点货。三百把打磨得锃亮的长枪,七百把厚背薄刃的腰刀。闯军那边,牵出几十头驮着鼓鼓囊囊麻袋的骡子和几辆装满铜钱的牛车。
“周兄弟,这回怎地只要粮和铜了?前些日子不还要些皮子、药材么?”独眼鹞摸着下巴,独眼里带着试探。他身后几个亲信也面露不满,低声嘟囔着“粮食也紧巴”。
周铁柱抱着胳膊,疤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声音像冻硬的土坷垃:“上头军令,就这规矩。爱换不换。”他下巴朝那些兵器努了努,“这刀口,这枪杆子,你们营里打得出?”
独眼鹞被噎了一下,看着那些明显比自家铁匠铺敲打出来的货色精良太多的兵器,喉结滚动。闯军滚雪球般壮大,兵器缺口极大,尤其是这种制式精良的,能少死多少兄弟!他狠狠啐了口唾沫,一挥手:“搬!他娘的!”心里暗骂李济生心黑,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粮食再金贵,也换不来战场上保命的家伙!
牛车吱呀作响,满载着稻米和铜钱,在护社军士兵警惕的押送下,缓缓驶回潼关雄关之内。这样的交易,己成每月两三回的常态。交易的节奏,己在不知不觉中,被那掌握着精良铁器的渭北之手牢牢把控。
……
华阴县衙后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县令王德禄枯坐在褪色的太师椅里,对着空荡荡的八仙桌发呆。桌上连盏热茶都没有。昔日还算体面的官袍,如今也显得空荡皱巴,衬得他一张脸蜡黄干瘦。
自打护社军血战守住潼关,互助社的根须便如藤蔓般扎进了华阴县。偌大一个县,按着塬、川、沟的地形,硬生生被切成了十五个“互助分社”。
社长、组长,都是那些泥腿子拿豆子选出来的!他这堂堂朝廷七品县令的告示,连县衙大门都出不去就被人当废纸扔了。可县衙里这十几口人,师爷、衙役、门房、马夫,还有他那一大家子妻妾儿女,人吃马嚼,哪一样不要钱粮?
钱?早就没了影儿。
粮?县仓比他的脸还干净。
全靠家里那点微薄的老底子硬撑着,但也眼看就要见缸底了。
昨天,一向温顺的夫人,竟当着他的面,揪着偷吃了半块麦饼的小儿子狠打了一顿,哭骂声尖利刺耳:“…你个饿死鬼投胎的!家里统共剩多少你不知道?你爹这官当的,连口饱饭都供不起了!有本事你找你爹要去!看他能给你变出什么金疙瘩来!”那指桑骂槐的怨毒,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小/税¨宅~ ?蕪′错·内+容\
王德禄在空无一人的县衙大堂里踱步,脚步虚浮。他抬头望着堂上那块早己蒙尘的“明镜高悬”匾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什么明镜!什么高悬!都是狗屁!世道早就颠倒了!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公案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嘶哑着嗓子,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这空寂的大堂听:“真逼急了老子…老子…老子就去投靠李济生去!他互助社总还要人抄抄写写吧?总能给老子三两斤黑麦填肚皮吧?总好过在这破衙门里活活饿死!一帮…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犊子!” 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和一丝破罐破摔的癫狂。
……
李家塬,书房。
油灯昏黄,灯芯结了个大灯花,光线跳动不定,将李济生紧锁的眉头深深烙印在墙壁上,像一块化不开的浓墨。他深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脊背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手里死死攥着一份薄薄的纸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青白。
纸卷上,是各处汇总来的冰冷字句,如同一条条吐信的毒蛇:
“闯营于豫西裹挟流民,众逾十万,势复炽……”
“陕北‘一阵风’、‘滚地雷’合股,连破三庄,掠粮百余石而去……”
“甘肃固原边堡急报:套虏小股精骑夜越边墙,掠牛羊数十,焚村寨一……”
而最沉、最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那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他眼底:
“社仓存粮,按当前支取量,仅可维持至明年西月。”
明年西月!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