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的九月,关中平原本该是糜子垂头、豆荚饱满的时节,举目西望,却是一片焦枯。.d.n\s+g/o^m~.~n*e?t~
日头像烧透的炭块,死死焊在灰白的天幕上,烤得地皮滚烫,热气灼人。
渭南地界,往年水声潺潺的溪沟,大多露出龟裂的河床,张着干渴的大嘴。深井里的水位一落再落,打上来的水浑黄带泥,土腥气呛人。
塬上塬下的旱地里,本该灌浆的糜子蔫头耷脑,叶子焦黄卷曲,早早显出败象。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混杂着一股令人心头发慌的燥热与绝望。
唯有李家塬下,紧挨着主沟壑的那千余亩水浇地,还顽强地透出些扎眼的绿意。三道厚实的土石坝,倔强地拦截着上游沟壑里汇聚的、少得可怜的山泉水和偶尔降下的雨水。
浑浊的水流经过沉淀,变得清亮些许,顺着新挖的沟渠,艰难地注入下方的“白水塘”和它的两个“兄弟塘”。塘水比夏日浅了许多,却依旧澄澈。就靠着这点金贵如油的“白水”,互助社统一调配,用水车、戽斗,一点一滴,艰难地滋养着塬下社员们赖以活命的糜子和豆子。
金黄的糜穗在热风中摇曳,穗头远不如往年饱满,秆子也细瘦,可它们毕竟还顽强地立着,在这片焦渴的土地上,撑起一线微弱的生机。
相邻的周家沟,田里的糜子半死不活,地皮裂开狰狞的口子。塬下那些未入社的自耕农,守着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望着满是瘪壳的豆荚,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
更令人心悸的是,黄土道上,开始出现三五成群、拖家带口的流民。破衣烂衫,骨瘦如柴,如同游荡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挪动着脚步。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对食物最原始、最贪婪的渴求,那目光,像极了饿极的野狼。
李家塬塬口,新近加固的寨门紧紧关闭。
夯土加高的寨墙后,护社队的后生们紧握着手中打磨过的长矛和朴刀,汗珠子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紧张地盯着寨墙外越聚越多的人群。,6*妖*看¨书`罔- ¨首*发′那并非敌人,而是一群群被饥饿驱赶至此、形如枯槁的人影。老人,妇人,更多的是半大的孩子,伸着枯柴般的手臂,朝着寨门方向发出嘶哑绝望的哀嚎:
“善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娃娃…娃娃快不行了…求求你们…”
“放俺们进去…讨口水…一口水…”
寨墙上的后生们,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他们大多也是贫苦出身,墙下那些人的模样,让他们想起自家爹娘逃荒时的影子,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眼神复杂。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半块麸饼。
“都给老子站首了!眼珠子瞪大!”刘疤子炸雷般的吼声在寨墙上炸开,脸上那道旧疤在烈日下更显狰狞。“心软了?瞎了你们的狗眼!看看下面那些眼珠子!那是啥光?是饿狼瞅见羊羔的光!寨门一开,他们涌进来,就不是讨口吃的!是要把你们锅里的米、碗里的汤,把你们婆娘娃子的命根子,全抢光!踩烂!想想塬下那点绿油油的糜子!想想你们自家炕头上的娃!”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井水,瞬间浇醒了那些动摇的心。墙下饥民眼中那越来越盛的、绝望中混杂着疯狂的光芒,让后生们后脊梁窜起一股寒气。握紧武器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再不敢有半分松懈。
李济生站在寨门内侧的望楼上,脸上如同戴了张木刻的面具,毫无表情地看着墙下攒动的人头。
空气里充斥着汗酸、尘土和一股浓烈的、濒死的衰败气息。他心中并无多少怜悯,翻涌的是冰冷的算计和更深沉的忧虑。
开门放人?互助社社仓里那点辛苦积攒的粮食,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塬下那片维系生机的绿洲将瞬间化为乌有。
紧闭寨门见死不救?良知煎熬尚在其次,墙下越积越厚的绝望,终将化为焚毁一切的滔天野火!
“开侧门!”李济生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栓柱,传令!寨门外搭粥棚!熬粥!一日两顿,稀汤寡水!”
“少爷!”栓柱一惊,急忙道,“这…这人潮一眼望不到头!咱社仓的粮食…”
“我知道!”李济生目光如刀,打断他,“粥要稀!清汤寡水能照见人影那种!多掺树皮!多掺麸皮!吊住一口气就行!再给老子喊出去:壮劳力!有力气的!想吃干饭饱肚的,留下!替互助社修淤坝!挖引水渠!加固寨墙!管他两顿干的!”
命令如山。\如^闻·罔. -已¨发~布!蕞-芯\彰·结^寨墙旁专设的小侧门“吱呀”一声开启,几口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