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的钢水，颜色与旁边炼铁炉的明显不同，更亮，更稠。这是试炼钻头钢的关键。另一个徒弟，正用最细的磨石，一丝不苟地打磨着几根乌黑油亮、顶端嵌着精钢尖头的长杆——正是钻床要用的钻头。刃口在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李济生走进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喧腾的烟火气中，张铁锤像根定海神针，目光在几个关键点上来回梭巡，喉咙里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整个铁匠铺的筋骨便随之绷紧或松弛。

“张师傅。”李济生唤了一声。

张铁锤立刻转过身，脸上那层严厉的神色瞬间被专注取代：“少爷！”

“那几根钻头，磨得如何了？”李济生的目光扫过磨钻头的徒弟。

“按您给的方子，刚淬好第三根，正开刃。瞧着比前两炉硬气些！”张铁锤拿起一根半成品，递给李济生看，粗糙的手指在锋锐的刃口上虚虚划过，“刃口还得再利索点，这活马虎不得，我盯着呢。” 他又指向坩埚，“这炉钢水，我加了点新琢磨的东西，看能不能再硬扎一分。”

李济生接过钻头，入手沉甸甸的，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硬度。他点点头：“好。蒋师傅那边，最大的硬木齿轮，边齿己经锉得差不多了。” 他下巴朝旁边新砌的土坯房抬了抬，“等他那头一交活，钻床就能上阵。这几根钻头，是头一仗的枪尖子，务必做到最利、最硬。”

“少爷放心！”张铁锤的胸膛不自觉地挺首了，眼中是匠人面对挑战时的精光，“料我盯着，火候我守着，磨石我亲自选！保管误不了钻床开钻的大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铁块砸在砧板上的分量。

李济生没再多言，目光在喧闹的院子里又扫了一圈，尤其在那坩埚和磨钻头的徒弟身上停留片刻，便转身走向那间土坯房。

门内，蒋木匠佝偻的身影正与那个巨大的硬木齿轮较着劲，矬子刮擦木头的沙沙声，在满院的金属轰鸣中显得格外执着。李济生只在门口静立了片刻，看着那即将啮合进命运的巨大木轮，便悄然离开。

沟外，塬上的风打着旋儿掠过，卷起浮土。远处老树的枝条摇晃得更急了。

李家宅院的炊烟，依旧不紧不慢地升腾着。

周家沟的方向，那死寂般的沉静，仿佛又深了一层。连那偶尔一两声的狗呜咽，也彻底消失了。

塬坡上，那奋力挣扎的新绿，在风沙里，沉默地加深着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