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露出一只惊恐又好奇的眼睛。他们的快乐纯粹而首接,是这场盛大成人仪式中未被完全浸染的原始活力。
罗宾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金发舞女身上,看着她汗水淋漓的脊背在阳光下绷紧、舒展,看着她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节奏疯狂跳跃。旋涡纹在纸页上越画越深,仿佛要将她自己,连同这片喧嚣的、金色的、带着发酵甜腻气息的1965年洛杉矶春日,一同吸入那古老而永恒的迷醉中心。
就在这感官的洪流中,引擎的咆哮声如同两柄利斧劈开了迷幻的乐章。怀特和比利骑着他们标志性的镀铬哈雷出现了。他们像两颗投入沸腾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狂欢的极限。怀特的长发在脑后飞扬,皮夹克敞开,露出里面色彩斑斓的扎染T恤,他嘴角叼着一根自制卷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如旧,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比利则彻底融入了这迷醉,他站在摩托踏板上,高举双臂,发出狼嚎般的啸叫,赤裸的上身涂满了荧光颜料,随着音乐疯狂扭动,引来花车上金发女郎更热烈的回应和人群的疯狂簇拥。
色彩、噪音、汗水和荷尔蒙在空气中剧烈碰撞,发酵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集体谵妄。罗宾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失控的共振腔里。
转折发生在游行队伍试图拐向日落大道的时候。不知是谁——也许是某个被推搡的愤怒市民,也许是早就埋伏在人群中的便衣——猛地向比利的方向扔出了一个玻璃瓶。瓶子砸在哈雷锃亮的油箱上,碎裂的巨响像按下了某个暂停键。比利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紧接着是扭曲的愤怒。他跳下车,冲着瓶子飞来的方向吼叫,挥舞着拳头。怀特试图抓住他,但迟了。
警笛的尖啸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狂欢的泡沫。十几名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从各个角落扑了出来。目标明确:那两个长发的、骑着招摇摩托的异类。反抗是徒劳的。比利被两个壮硕的警察死死按倒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脸颊紧贴着地面,沾满了尘土和不知是谁踩碎的糖果。怀特动作更快,试图推开人群,但警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他挡出的手臂上,一声闷响。他踉跄着被反剪双手,冰冷的钢制手铐“咔哒”一声锁紧,那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一角显得格外刺耳,依稀听到警察的宣告声“....摩托车....未经允许参加游行....”。花车上的音乐还在响,但舞步停下了。金发女郎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只剩下惊恐。罗宾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下了一个深深的墨点。
洛杉矶市中心监狱的拘留室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金属胃袋。浑浊的空气是汗味、尿臊味、廉价酒精的酸败味和绝望气息的浓稠混合物。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投下惨白的光,照亮墙壁上层层叠叠的刻痕、干涸的污渍和呕吐物的痕迹。
比利和怀特被粗暴地推搡进来,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己经挤了七八个醉汉、流浪汉和几个眼神空洞的瘾君子。比利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仅有的空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警察、扔瓶子的人、整个该死的城市。汗水浸湿了他身上半干的荧光颜料,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怪诞、肮脏的色泽。他一遍遍捶打着冰冷的铁栏杆,指关节很快红肿起来。“操他妈的自由!”他嘶吼着,声音在金属墙壁间撞出空洞的回响。
怀特则靠墙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对着混乱。他闭着眼,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对周遭彻底隔绝。手铐的金属边缘深深勒进他的手腕,留下紫红的印记。他偶尔睁开眼,眼神扫过拘留室里的一切——角落里蜷缩着发抖的老酒鬼,对面那个对着墙壁念念有词的瘾君子,比利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那目光沉静得像在审视古墓壁画上描绘的地狱图景。当比利又一次撞到铁门时,怀特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省点力气,比利。这里的战争,和我们刚离开的那个没什么不同。” 他指的是越战,罗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未言明的信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
罗宾站在拘留室外昏暗的走廊里,隔着厚重的观察窗。她能看到比利崩溃的颤抖,能看到怀特后颈肌肉绷紧的线条。她闻不到里面的恶臭,但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作为一个习惯在时间深处挖掘真相的人,她此刻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新的暴力地层正在眼前形成。这层地层没有古老的陶片和燧石,只有冰冷的铁栏杆、绝望的汗水以及被“自由”之名碾碎的青春残骸。她合上那本记录了岩画符号的笔记本,指尖冰凉。这趟加州之行的田野笔记,注定要添上这沉重而令人作呕的一章。
它宣告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