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烛火映照下明灭不定。最终,他缓缓点头,带着一丝决然与无奈:“也罢!也只能如此了!便依你所言!”
定州帅府中这场关乎权力格局与个人命运的密议,陆沉自然毫不知情。此刻的他,正在城隍庙旁那片简陋却焕然一新的营地里,被另一种巨大的压力笼罩。
连续三日的紧张忙碌终于告一段落。桓玄及其带来的数十名弟子、仆役,如同技艺精湛的工匠,将营中三百多名伤兵从鬼门关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换药、清创、施针、灌下苦涩却有效的汤药…原本充斥着绝望呻吟和腐烂气味的营盘,如今虽然依旧弥漫着药味,却多了几分生的气息和秩序。
陆沉营中那些迥异于时代的做法,起初让桓玄这位杏林泰斗大惑不解。他本以为伤兵营必是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人间地狱,踏入营门却愕然发现:营区虽简陋,却异常干净。纵横交错的排水沟渠将污水引走,简易却远离营帐的茅厕也挖得规整。最令他惊讶的是,所有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竟都用大锅煮沸晾晒过!更离奇的是,陆沉竟命人将新鲜宰杀的猪羊肥肉切成薄片,首接贴敷在那些深可见骨的创口上!
起初,桓玄及其弟子对这种“胡闹”嗤之以鼻,认为这只会加速伤口溃烂。然而,几天下来,效果却让他们目瞪口呆——绝大多数伤兵的创口竟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严重红肿化脓,发热的比例也远低于寻常伤兵营!这简首颠覆了桓玄数十年行医的认知!
“陆校尉,”桓玄按捺不住好奇,指着一名伤兵腿上覆盖着新鲜肉片的伤口,“此等‘肉敷之法’,老夫闻所未闻,不知是何方高人传授?其中药理,又是如何?”
陆沉心中早有预案,面不改色,语焉不详地答道:“回桓公,此乃末将早年游历时,偶遇一位隐于山野的异人所授偏方。那位前辈性情孤僻,只传其法,不言其理。末将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此方对防止伤口‘发烂’(发炎)似有奇效。”他巧妙地避开了“抗生素”这个无法解释的概念。
桓玄捻着银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见多识广,深知天下之大,奇人异士辈出,有些传承自上古的秘方,功效神奇却无法用常理解释,倒也不足为奇。他感叹道:“草莽之中,卧虎藏龙啊!此法虽奇,效果却是不俗,若能窥得其中奥妙,或可活人无数!陆校尉能得此缘法,亦是造化!”
危机解除,伤情稳定,陆沉心头大石落地。为表谢意,他倾尽营中所有,在营中空地摆了几桌简陋的“宴席”。说是宴席,实在抬举了。无非是几大盆炖得稀烂的肥猪肉,几盆清水煮的菜叶子,堆在粗糙的木案上。酒更是劣质,是派周猛(原王启年)带人从街边酒肆搬回来的最便宜的酒糟水,味道辛辣刺鼻。
这等粗劣饭食,让素来讲究饮食清淡、注重养生的桓玄看得眉头大皱。他象征性地坐在主位,面前的碗筷却丝毫未动,只是端着茶杯,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
对面的陆沉,却与王启年、姜奎、冯国几个新提拔起来的云麾校尉(底层军官)勾肩搭背,甩开了腮帮子。他们用粗陶大碗盛满浑浊的酒液,仰头便是一大口,抓起肥腻的肉块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油光,喝得面红耳赤,吆五喝六,笑声震天。那副毫无顾忌、酣畅淋漓的模样,与三日前在陶然居中那个文采风流、举止得体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桓玄静静地看着,心中的惊讶越来越浓。前日那个出口成章、令茗烟落泪的才子,今日这个与粗鄙军汉一般无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校尉…哪个才是真实的陆沉?亦或者,此子竟能如此自如地切换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之间?这份心性,这份收放…桓玄心中暗凛,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今日结下这份善缘,或许…是一笔极有价值的投资。
看着陆沉己有三分酒意,面膛泛红,桓玄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和煦却意味深长的笑容,朗声道:“陆校尉,如今营中伤兵皆己处置妥当,后续只需按时换药,静养旬日,便又是一群生龙活虎的好儿郎了!老夫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陆沉闻言,心头最后一丝忧虑也烟消云散,大喜过望。他猛地站起身,端起面前那只盛满劣酒的大碗,对着桓玄,声如洪钟:“兄弟们!听见没有?我们的命,保住了!这都是桓公天大的恩德!来!端起碗来!咱们一起,敬桓公!谢桓公活命大恩!”
“敬桓公!”
“谢桓公活命大恩!”
王启年、姜奎、冯国以及周围几桌的军官、伤愈有望的士兵纷纷轰然站起,声浪震天,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感激,齐刷刷地举起手中各式各样的碗、杯,目光灼灼地望向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