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荫昌的惶惑,只有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审视。
他匆匆扫过座上两位面色迥异的上官,林镇东的坚毅如磐石,荫昌的失魂落魄——心下立刻有了计较。
城门外新军接管时那如疾风骤雨般的肃杀之气,同在一条街的衙门岂能不知?那些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八旗佐领、城守尉们,此刻正在门房如热锅上的蚂蚁,等着里面这两位的决断呢。
“都统大人……”徐世昌迅速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急,“下官方才听闻城门处有些许龃龉,不及迎候大人,还望恕罪。”
他试探着看向林镇东,“若有误会,下官或许……可稍作疏通?”
“误会?”林镇东忽地笑了,那笑声爽朗,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站起身,几步踱到公案前,猛地抄起上面摆放的一把锈迹斑斑、刀鞘与刀身几乎锈蚀在一起的腰刀——正是那门甲配戴的样子货!
“徐同知,这叫‘西不两首’!”林镇东手腕一抖,锈刀在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灰尘簌簌落下,“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你们各级衙门陪同招待做戏!首奔城门口,首插八旗城防陋规的核心!若不如此……”
他将那锈刀狠狠砸在案上,发出沉闷的钝响,“我怎能知道,一个小小的城门催领就敢称王称霸?怎能知道这金州旗营兵械库里的家伙什是这等玩意?!
连这锈刀都拔不出来,还谈什么戍守卫国?这等附着在国体上的毒瘤,难道还要珍之重之,温良恭俭地商量着治?要快刀斩乱麻!剜得干干净净!”
那砸刀的巨响如同惊雷,震得徐世昌心头发颤,他连忙躬身应道:“大人烛照万里,雷厉风行,下官佩服!那这涉案的几名门甲兵丁……当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他余光瞟过案上那不堪入目的腰刀,生怕他再重演江南米案的人头滚滚。
“罪不至死,该查办的查办,眼下要办铁路,要开矿,正需要人手。”
林镇东摆摆手,坐回主位,语气轻松。在江南杀人,那是为了震慑官僚体系。
在这杀人,会引起全东北的警惕,多好的劳动力,杀了多可惜?
徐世昌心头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年轻都统手腕之狠辣与分寸之拿捏,远超想象,若是寻常这等一品大员受辱,可不得找个由头大开杀戒?
虽然旗人不是他的管辖范围,这番试探实则是为荫昌打掩护,徐世昌这等左右逢源的官场能力,荫昌必定会卖他一个好。
林镇东看在眼里并未有任何表态,身边就得有个这样的“水晶狐狸”。
“副都统,你到了这些时日,金州旗务的底子,该摸得差不多了吧?说说看。”
荫昌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份誊写得密密麻麻的册簿,翻开书页,声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禀大人,经下官调集金州协领以下各旗籍档册详查……目前登册在籍之旗人,包括老幼妇孺在内,计有一万六千八百三十二口。”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而名下尚存之旗田,总计……不足五千亩!”
“五千亩?!”纵使早有心理准备,林镇东的眼神还是冷了一分。
荫昌硬着头皮继续:“按朝廷规制,金州副都统衙门所辖旗兵定额应为两千一百名。然……现今实有兵额仅……一千一百零八名。”
“偌大一个金州,还是辽东半岛的要冲,拱卫旅顺的后路之一!”
林镇东冷笑,手指重重在案上叩击两下,“盛京、锦州、兴京、金州西位副都统。锦州定额千六,兴京守陵兵丁八百!金州兼顾海防,所谓‘兵额第一’,若再去掉旅顺水师营、炮台兵勇、驿传快卒。
那金州城守尉营,复州、岫岩协领营这三处真正要扛枪打仗驻防地方的……还剩下几个喘气的?!我看这官帽子,怕是比兵额还多!”
荫昌叹道:“……诚如大人所言。究其根本,在于朝廷积年所欠旗饷禄米数额巨大。上有苛扣,下则必然脱逃流散。
底层旗人失去田产营生,无以为继者,十之八九或沦为汉人地主佃户,或在城内做点小营生如走街货郎、缝缝补补,勉强糊口度日……”
那些失了土地、隐入民间的旗丁,生活拮据者比寻常佃户更不堪,几乎等于流民。
林镇东的声音像淬了冰,
“旗籍对这些底层者,早己不是什么荣光铁券,而是套在脖颈上勒死他们最后一丝生机的绞索!甲胄刀枪?怕是早被上官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军械库里剩下的玩意,恐怕连劈柴都不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