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
奕譞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聚焦在林镇东脸上,那目光深处,是浓浓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您这身子骨,如此不堪,怎还……”
林镇东喉头发紧,后面的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这般形销骨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奕譞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搭在锦被上。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聚集起微弱的气力,声音虽低,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沉肃:
“聿哥儿……咳……近前来……”
待林镇东俯耳贴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与隐约的死亡气息时,奕譞压得更低的嗓音响起,字字如寒冰砸落:
“……圣眷隆恩,殊礼加身……这婚礼在府内操办,老佛爷特旨准用月台……听着何等体面!你心里……得搁着一杆秤!莫要飘然,莫要恃宠生骄!切记!宫墙之内,那把高悬的龙椅之下,从来只有君臣,何曾有亲情二字?!
今日的荣宠,转瞬……便是明日的枷锁!历朝历代,这般恩宠下死的异姓王侯,还少么?
即便是怡亲王,郑亲王也都落得个自尽的下场。
在太后眼中……私情难逾国法,恩威尽凭一心!”
他每说一句,便歇上一歇,剧烈地喘息,凹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林镇东,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轻慢都碾碎:“别……以为你仗着点军功,又沾点太后姑侄的微末情分……就真以为自己能超然物外!
咳咳咳……太后手中的权力……那是刀山火海铸就的……沾满的……岂止是血亲的血?
载湉……是我亲儿!结果呢?还不是……还不是……”
他猛地呛咳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半晌才缓过劲,眼中是化不开的惨淡,“这紫禁城,是座吃人的坟!她坐在坟顶,要的只是恭顺……彻头彻尾、绝无二心的恭顺!
你要永远记得……你在她眼中,不是内侄,不是聿哥儿!是……一个用得称手,又需要时刻提防的工具!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这番字字泣血的训诫,耗尽了奕譞最后的气力。
“小姑父教训得是,自当如履薄冰,小心行事。”林镇东轻抚着他的胸前,缓解着咳嗽带来的巨大疼痛,宽慰道“
您身份敏感,自当如此,不过也着实有些小心过度。除了辛酉政变,斩了肃顺,赐怡,郑二亲王自尽外,何曾动怒?您毕竟是本生父,只要没有觊觎皇位之心,大姑又怎会动了别样的心思。”
奕譞颓然倒在枕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湿了鬓角枯槁的白发。
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攒起一丝力气,声音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哀切与恳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孤之意:
“……孩子……我这残躯……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唯有几桩心事,放……放不下……”
他艰难地喘着,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府邸深处那三个年幼的身影,“载沣、载洵、载涛……他们……太过年幼……生于这鼎食钟鸣之家,看似尊贵,实则……危机西伏!若……若无人庇护周全,在这等……政治漩涡里……咳……恐难善终……”
他颤抖着枯手,抓住林镇东的手臂,那力道微弱得可怜,却又固执得惊人:“我知你……心思活络,亦有担当……只求……求你将来……看在……看在姑父姑母往昔待你尚亲厚的份上……帮我……照拂这三个不成器的兄弟……不求他们位极人臣,但求……保他们平安长大,做个闲散宗室……离那龙椅,越远越好!”
“好,我答应您。”
林镇东点点头,三个孩子毕竟是载湉同父异母的弟弟。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载湉驾崩,他们仨都有资格继承皇位,毕竟父死子替,兄终弟及的继承顺序摆在那里。
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来场宫门之变或者血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顿了顿,闭上眼,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
再睁开时,那眼神里竟有一种奇异的执拗与绝望的清醒,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又无比清晰:
“……还有……还有载湉……”
提到这名字时,奕譞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一位父亲刻骨的痛楚与无力,“他……他是我的骨血……可他如今……更是……天下万民之君! 这龙椅……己将他牢牢焊死……挣脱不得……聿哥儿……若有那一日……你能在军国大政上……说得上……一星半句话的时候……记住……扶持他!
他是皇帝!是大清法统所系的真正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