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窒息的死气,只有孩童偶尔无力的啼哭,才证明着这是一群活物。
“将军!前面…就是崇县县城?”王启年勒马在陆沉身侧,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指着山谷尽头那片巨大的废墟。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城”!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焦黑的、巨大的废墟!原本依山而建的城墙,此刻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处处是巨大的豁口和坍塌的土石堆。
城墙之内,视线所及,看不到哪怕一堵完整的墙壁,一栋能称得上“房子”的建筑!所有的房屋都变成了瓦砾堆,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木梁和断壁残垣,歪歪斜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整片废墟死寂无声,像一片巨大的、被遗忘的坟墓。
然而,就在常胜营士兵们被眼前这末日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握紧武器,开始紧张列阵时——
那片死寂的、巨大的废墟里,突然动了起来!
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从一个倒塌的土墙豁口后,艰难地、挣扎着站首了身体。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如同被惊动的蚁群,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幽灵!
无数个身影,从那片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焦黑废墟中,沉默地、缓慢地“站”了起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裸露的皮肤上沾满黑灰,许多人甚至拄着木棍才能勉强支撑住那骷髅般的身体。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骚动,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着,朝着山谷中这支小小的军队,缓缓地、缓缓地移动过来。
上万双眼睛,空洞、麻木,却又带着一种饥饿野兽般本能的、微弱的光芒,聚焦在常胜营士兵身上,聚焦在他们身后那些装载着粮食和希望的辎重大车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尸骸腐臭、焦土和绝望的气息,被山风卷着,猛地灌入每个人的口鼻。
“列阵——!长枪向前——!弓箭手预备——!”王启年嘶哑的吼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瞬间撕裂了死寂!
常胜营士兵们如梦初醒,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本能地迅速收缩队形。盾牌手顶在最前,长枪如林般从盾牌缝隙中探出,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弓手们紧张地搭箭上弦,箭头颤抖着指向那缓缓逼近的、由无数骷髅组成的灰色人潮。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一丝火星就能点燃滔天烈焰!
这些沉默的、被饥饿折磨到极限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得出来!
对面的人潮,在距离军阵百步左右的地方,似乎感受到了那浓烈到实质的戒备和杀气,终于停了下来。
两股庞大的人流——一边是甲胄森然、刀枪如林的军队,一边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难民——隔着这短短的距离,在死寂的山谷中,无声地对峙着。
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沉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岩浆在胸膛里疯狂冲撞、燃烧!眼前这人间地狱的景象,比秦远山那虚伪的笑容,比周烈那假惺惺的关怀,比定州城头冷漠的送别,更加首接、更加残酷地砸在他的灵魂上!
这就是他“山清水秀”的崇县?这就是他“安全得很”的驻防之地?
“将军!不可!”唐龙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了陆沉坐骑的缰绳,“前面太危险!这些人饿疯了!您不能过去!”
尚清远也策马上前一步,脸色凝重如铁,声音压得极低:“将军,三思!此刻人心如沸油,一点刺激就可能引发暴乱!他们眼中只有粮食!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陆沉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面那死寂的、由无数绝望面孔组成的“墙”上。
他看到了一个母亲抱着襁褓,那襁褓早己无声无息;他看到了一个老人拄着木棍,枯瘦如柴的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看到了无数双孩子的眼睛,大而无神,里面只剩下饥饿的本能…那团燃烧在胸口的岩浆,烧掉了所有的权衡利弊,烧掉了一路隐忍的憋屈!
“放手!”陆沉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决绝。
“将军!”唐龙倔强地摇头,手抓得更紧。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陆沉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唐龙紧握缰绳的手背上,瞬间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唐龙吃痛,闷哼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