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干泥的胶鞋和歪斜的衣领。嘴角那点惯常的、玩味的弧度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双一首显得懒散、没什么焦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深不见底。
他转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墙根停着几辆蒙尘的加重自行车。他走过去,随意地踢开其中一辆的支架。链条锈迹斑斑,车胎也瘪了一半。他试着蹬了一下,链条发出干涩刺耳的“嘎吱”声,几乎要断掉。
“啧。”王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不再看那破车。他双手插进工装裤兜,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治安队的大门,混入了街上灰扑扑的人流和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流中。方向,却并非城西老轴承厂。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弥漫着劣质油烟和煤灰味的小巷。巷子深处,一块歪歪扭扭写着“老刘台球”的破木板挂在低矮的门楣上。门帘油腻发黑,掀开时带出一股浓重的烟味、汗味和劣质烧酒混合的浑浊气息。
台球室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几张破旧的绿色台球桌边,围拢着几个同样穿着随意、甚至有些邋遢的男人。吆喝声、球杆撞击声、粗鄙的笑骂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混乱。
王鹏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招呼:“哟,鹏子?今儿有空出来晃荡了?听说你给‘套上笼头’了?”
王鹏没理会,径首走到角落一张空着的破藤椅边坐下,身体一歪,又恢复了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模样。他冲柜台后面一个叼着烟圈、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光头汉子抬了抬下巴:“老疤瘌,弄点喝的,渴了。”
老疤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随手从柜台下摸出一个脏兮兮的搪瓷缸子,从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塑料桶里舀了半缸浑浊的液体推了过来。“散白,凑合喝。”
王鹏也不嫌弃,接过缸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精的辛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皱了皱眉,长长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他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看着台球桌上滚动的彩色小球,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藤条扶手上敲着。
“鹏子,真进治安队了?”旁边一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露出排骨胸的男人凑过来,递上一根皱巴巴的“大前门”,“滋味咋样?那姓彭的娘们儿,听说比爷们还横?没给你下马威?”
王鹏接过烟,就着老疤瘌递过来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半张脸。他吐出一个烟圈,目光透过烟雾,显得有些飘忽。
“下马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近乎自嘲的笑,“给了。”他又吸了口烟,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车都不让坐,让老子自己蹬着破车去城西废仓库喝风。”
“哈哈哈!”花衬衫男人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哄笑,引得旁边几桌人也看了过来,“活该!让你小子去捧那铁饭碗!热脸贴冷屁股了吧?那帮人,鼻孔朝天,懂个屁啊!查案?他们能查出个鸟毛!”
老疤瘌也嘿嘿笑了两声,拿起一根球杆,随意地擦着巧粉:“城西废仓库?那鸟不拉屎的地儿有啥好查的?耗子都比人多。”
王鹏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上,又像是透过烟雾,看到了别处。台球室里浑浊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
“哎,不过话说回来,”花衬衫男人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城西那片儿…最近还真有点不太平。前些日子,深更半夜的,好像看见过几辆没牌子的破卡车往里钻,动静不小。”
王鹏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他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老疤瘌“砰”地一声将母球击出,彩球西散滚动。“管他呢,”他粗声粗气地说,“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喝咱们的!”他端起自己的酒缸子,跟王鹏的搪瓷缸碰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来,鹏子,别想那些糟心事儿!喝!自在点!规矩?那都是套傻子的!”
王鹏端起缸子,又灌了一大口。劣质白酒的灼烧感在胸腔里蔓延开,盖过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他靠在油腻的藤椅上,听着周围粗俗的笑骂和球杆的撞击声,看着眼前弥漫的烟雾和昏暗的光线,脸上那点漠然的表情似乎更沉了一些。这里的气味是浑浊的,声音是刺耳的,但至少,没有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没有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规矩”和“责任”。
他眯着眼,将缸子里剩下的浑浊液体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辛辣入腹。窗外的尘烟,似乎也被这室内的污浊同化了,沉沉地压在寿县城关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