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狼毫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时而泼墨如云,时而勾勒如丝。
寥寥数笔,枯败的荷茎便傲然挺立,残破的荷叶在风中摇曳的姿态跃然纸上。
水墨交融间,一幅《秋荷听雨图》己初具雏形。虽画的是萧瑟秋景,但笔力遒劲,意境深远,那残荷虽败,却透着一股不屈的风骨与清冷的孤高,仿佛在无声诉说着生命的坚韧。
画成,南宫花间提笔蘸墨,在画角题下一行清隽飘逸的小字: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出自《红楼梦》林黛玉《葬花吟》,此处化用,暗喻苏梦悠处境清高,虽被迫离开是非之地,也远胜于深陷污浊泥潭。)
他将画轻轻移向苏梦悠。
苏梦悠的目光,终于完全被这幅画和这句题词所吸引。
她看着画中那虽残败却傲骨铮铮的秋荷,再看看眼前这位温润如玉、才华横溢、言语间皆是尊重与开解的郡王殿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久违的被理解的触动?
是对这份才华与温柔的欣赏?
还是…在经历了唐熙的霸道、皇帝的威压、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之后,对这种清雅平和、不带任何强迫的关怀,产生了一丝本能的向往与慰藉?
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更大的石子。
那涟漪,不再细微,而是清晰地在心间漾开。虽然还远未到波澜壮阔的地步,但那份冰封的、绝望的死寂,确实被打破了一丝缝隙。
她看着南宫花间那双真诚而带着暖意的桃花眼,苍白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殿下…画艺高绝,意境深远…梦悠…受教了。”
声音虽轻,却不再是空洞无物,而是带上了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情绪波动。
南宫花间眼中笑意更深,温声道:“苏小姐喜欢便好。花间只愿此画此句,能为小姐消解些许烦忧。秋日风凉,小姐还需保重玉体。花间今日叨扰己久,这便告辞了。”
他起身,动作优雅地拱手作别,如同来时一般,带着墨香与清风,翩然离去。
南宫花间走后不久,苏清正便来到了花园凉亭。
他远远看到女儿依旧坐在那里,但目光不再死死盯着残荷,而是落在那幅摊开的《秋荷听雨图》上,神色间少了几分死寂的绝望,多了一丝若有所思的怔忡。
虽然依旧憔悴,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浓愁,似乎被那画中的意境和郡王殿下的言语,稍稍吹散了一丝。
苏清正的心,猛地一跳。
他有多久没在女儿脸上看到除了麻木绝望之外的表情了?哪怕只是一丝松动,也足以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一丝揪心的宽慰。
他默默走回书房,关上门,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窗外是渐渐暗淡的暮色。
六皇子南宫花间…闲散郡王…
他脑中反复回想着这位郡王的背景:生母早逝,在宫中无依无靠,无强有力的外戚支持。醉心诗画风月,是出了名的无心权斗,只爱流连山水、吟诗作赋的风流才子。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份清雅气度和才华,令人心折。
更重要的是,他对梦悠的态度,温和有礼,充满尊重与关怀,与唐熙的霸道冲动、皇帝的冷酷算计,截然不同!
再想到皇帝此前在御书房那番水覆舟倾的冰冷敲打和警告…
想到如今镇北王府那被禁军影卫重重封锁、如同巨大囚笼的景象…
想到唐熙重伤濒死、被皇帝囚禁养伤的绝望处境…
想到女儿在听闻噩耗后那瞬间崩溃、想要冲出去却又黯然收回脚步的绝望眼神…
苏清正的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又如同被投入冰窟中浸泡!
一边是皇帝冰冷的警告和王府血腥的囚笼,一边是女儿难得露出的一丝生机和郡王殿下温和的橄榄枝…
巨大的天平在他心中剧烈地倾斜、摇摆!
他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微弱烛光,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与妥协:
“闲散郡王…无外戚之忧…诗画风流,性情温和…或许…这真是梦悠眼下…唯一的良配和生路?”
书房内,暮色西合,一片沉寂。
只有苏清正那喃喃的自语,在空气中轻轻回荡,带着一个父亲在皇权倾轧下的无奈挣扎和对女儿未来的渺茫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