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车窗,看着那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树木,心中倒也生出几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闲适之情。
于是,在护卫们的艰难努力下,两辆马车好不容易才从泥泞中挪出,深一脚浅一脚地驶向了那座位于半山腰的破败山神庙。
山神庙果然久己无人修葺,庙门歪斜,屋顶也破了几个大洞。
雨水顺着洞口流淌下来,在庙内的地面上积起了几个小水洼。
好在庙宇的规模尚可,寻几处干燥避风的角落,倒也还能勉强容身。
那两名护送府试原卷的河间府衙书吏,一下车便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紫檀木锦盒用油布裹了又裹,生怕被雨水浸湿分毫。
他们寻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墙角,将锦盒高高垫起,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刘府的仆从们则忙着从马车上卸下一些干粮、雨具和引火之物。
雨天山林潮湿,想要生火取暖并非易事。
好在他们经验丰富,很快便寻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败叶,又从行囊中取出火镰火石。
不多时,一小堆篝火便在庙内摇曳着升腾起来,驱散了几分寒意与潮气。
苏明理与陈教习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阶坐下。
陈教习看着庙外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雨势,不由得微微蹙眉道:“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歇,若是耽搁太久,怕是会影响我们抵达省城的时辰。”
他心中毕竟还记挂着学政大人的召见,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苏明理却显得颇为从容。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卷书,借着跳动的火光,悠然自得地翻阅起来,口中还轻声说道:“恩师不必过虑,所谓‘骤雨不终日’,这等急雨,想来也持续不了太久。”
“我等正好借此机会,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即便晚上一两日抵达省城,想来学政大人也不会因此而怪罪。”
“毕竟,天威难测,非人力所能抗拒。”
他这番话,倒让陈教习心中的焦虑减轻了不少。
是啊,天降大雨,非人力所能控制,学政大人通情达理,想必也不会因此而迁怒。
他看着苏明理那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平静与专注的沉稳心性,心中再次暗暗赞叹。
就在此时,山神庙那破败的庙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
几名同样是满身雨水、狼狈不堪的旅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庙内己经升起了篝火,并且有数名佩刀的护卫警惕地望过来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迟疑与畏惧。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看起来约莫西五十岁的中年文士,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童子,以及两名同样是仆从打扮的汉子。
那中年文士见庙内众人并无恶意,这才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对着陈教习和苏明理拱了拱手,歉然道。
“这位老先生,这位小相公,我等乃是途经此地的旅人,不巧遇上这场大雨,无处避身,斗胆想在此借一隅之地暂避风雨,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的言辞倒也谦和有礼。
陈教习素来与人为善,见状便点了点头道:“出门在外,遇此风雨,自当同舟共济。庙宇之地,非我等私有,几位请自便便是。”
那中年文士闻言大喜,连忙称谢,带着童子和仆从在篝火的另一侧寻了个避风处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淋湿的衣物拧干,又从行囊中取出干粮,默默啃了起来。
苏明理的目光,却在那中年文士的身上略作停留。
他注意到,此人虽然衣着朴素,形容也有些狼狈,但其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久经世事的沉稳与不易察觉的精明。
而言谈举止间,也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之气。
大雨依旧在下。
山神庙内,两拨素不相识的旅人,因为一场骤雨而暂时汇聚于此,各自占据着篝火的一角,默默地等待着雨过天晴。
空气中,除了噼啪作响的篝火声和庙外哗哗的雨声,便只剩下偶尔的几声低语和翻动书页的轻响。
一切显得既有些压抑,又带着几分奇妙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