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赌徒叩谢之后,拂去衣服上的尘土,自顾自地离开了。
申牌时分(下午3点左右),狄公三人来到与邻县分界的一个兵镇,驻守的马校尉隆重地招待了他们。狄公询问边界治安情况,马校尉回答说:“泾北那边近来时常有乌合之众,三五成群地持械抢劫官府仓库、残害百姓。橡树滩一带沼泽连绵,河港交错,地理环境十分复杂,更是歹徒出没的地方,官军胆怯,不敢贸然进剿。”
狄公又问:“这一带可有大户人家的高宅府第或别业馆墅?”
马校尉回答:“这里除了江河湖泊、水草农田,大户富商从来不会来这里定居,一来水患频发,二来社会不安定,时常有草寇水贼聚集。”
晚饭后,狄公与乔泰、马荣酒足饭饱,正在房中喝茶议论案子,痛骂韩咏南狡诈阴险时,有兵丁送来一封书信,封皮上工整地写着“狄县令大人赐启”,背面有一行小字“陶甘百拜敬缄”,兵丁还说送信的陶先生求见,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狄公吩咐传这位“陶甘”进来。
木门打开,进来的竟是白天那个瘦高个赌徒。不过此刻他已换上整洁的衣裳,容光焕发。虽然白天被殴打留下几处青紫伤痕,但难掩一脸欣喜得意的神气。
“陶甘叩见狄大人,白天救命之恩铭记在心,特来再次致谢。我愿衔环结草报答,只求大人给一线报效的机会。”
狄公大为惊讶,没想到白天那个邋遢赌徒竟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还写得一手好字,心中不禁暗喜。
“白天看你那般狼狈,想必是受了冤屈。本县只是按实情断案,并非有意施恩。”
陶甘狡黠一笑:“这我自然明白。狄老爷为一桩疑难案子来到这里,碰巧解了我的困局。据我揣测,老爷所寻访的似乎与歹人绑架之事有关。”
狄公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陶先生,你说什么?”
陶甘微笑道:“不瞒狄老爷,我这一行靠的就是两样本事:机敏的洞察力和合理的推演能力。我刚才偷听到老爷询问这一带是否有高宅别馆,又不知其格局和主人姓名,便知定是有人被绑架到这附近,虽蒙着眼却依稀记得地理路况,报官后官府才来此勘查。老爷恐怕正为此事找不到头绪发愁吧?”
狄公心中暗暗佩服,陶甘果然眼光独到。“若真如你所说,依陶先生高见,该如何推演破解?”
陶甘正色道:“狄老爷有所不知,这汉源地区除了西北山中几处消夏别馆,并无其他高宅大院。”
狄公说:“当事人只记得下了山岬后全是平地,又是向东走,最后上了十几级台阶进入一间石室,这又作何解释?”
陶甘捻了捻左颊三根黑毛,眼珠一转道:“说不定根本没出城!轿子抬进一处府第后,只在花园里绕圈。过亭台时装作走山路,叫嚷小心深涧;穿水榭时装作过河,叫嚷小心落水。抬轿人不时变换姿态,或高或低,营造真实感。歹人早有预谋,又精于此道,必然能瞒过当事人。况且当事人本就晕头转向,哪里能记清真假?”
狄公如醍醐灌顶,暗惊眼前其貌不扬的陶甘竟有如此精妙的推演。“陶先生如此精明,为何反被那帮乡愚抓住,诬陷为骗子?”
陶甘惨然一笑:“老爷跷起一只脚,看看皮靴里藏了什么。”
狄公疑惑不解,将脚跷起搁在凳上。陶甘伸手从靴面夹毡里拈出两颗骰子:“这两颗骰子是灌了铅的,那群村愚输多了察觉蹊跷,抢过去识破了机关。当时我手中早藏了另外两颗普通骰子,老爷一来,我略施小计当面调了包,竟瞒过了众人,连老爷也没看出破绽。交给老爷的是普通骰子,而村愚手中的灌铅骰子被我夺来藏在您的马靴里了。当时就算老爷再盘问搜查,一时也找不到证据。”
狄公把玩着手中灌铅的骰子,不禁失笑,马荣、乔泰也深感佩服。陶甘见三人面露敬意,又吹嘘起来:“我还有几手绝活,常人难及:伪造官府文书、私刻印章,包揽颠倒讼词、草拟模糊契约,作假证、李代桃僵,脱真赃、瞒天过海。其余如煽风点火、暗度陈仓、借尸还魂、金蝉脱壳、混水摸鱼、树上开花,无一不能。我还是窥探密室暗道的行家,手握‘百事和合’钥匙,什么锁都能开。还通晓各地语言、懂得禽兽喜怒。远远看见人眼睛眨动,就能揣测其意图;看见嘴唇翕动,便能推断其话语内容……”
“什么?”狄公猛然叫道,“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陶甘道:“我是说,远远看见人说话,只需看嘴唇翕动,就能判断其讲话大意,女子和孩童更易判断,因为没有胡须遮挡。”
狄公默然,心想:若罪犯也有此等本领,前夜杏花在花艇上向我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