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十月的乙卯日,天还没亮透,临川公主李孟姜就被窗外的梆子声惊醒了。/x?i`n_k′a!n-s′h!u?w,u..*c^o,m_
宫女捧来的襦裙是石青色的,料子是去年韦贵妃让人织的,说这颜色衬她的气色,也合今日的仪制。“母妃那边遣人来说,辰时初刻在肃仪门汇合。”宫女替她梳着双环髻,木梳划过发丝,发出沙沙的轻响。李孟姜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想起昨夜韦贵妃在灯下翻《礼记》,指尖点着“妇容”篇说:“观礼时少言,多看。”马车从公主府驶出来,车轮碾过朱雀街的青石板,发出规律的颠簸。街两旁已经站了不少人,有穿锦袍的官员,也有戴幞头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往宫门口望。李孟姜掀起车帘一角,见卖糖人的小贩正踮着脚张望,手里的糖稀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琥珀色。到了肃仪门,台阶上的百官按品级站着,紫袍、绯袍、绿袍层层叠叠,像块拼色的锦缎。李孟姜顺着侧阶上去,看见韦贵妃站在公主们的前排,穿着件绛色的褙子,鬓边插着支白玉簪,那是太宗皇帝当年赏的,她戴了快二十年。“来了?”韦贵妃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扫过她的裙角:“站我身后,别往前挤。”李孟姜点点头,往人群里缩了缩,看见新城公主正和丹阳公主说话,两人的珠钗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脆响。辰时三刻,通赞官的唱喏声划破晨雾:“吉时到”鼓乐突然响起来,震得廊下的铜铃乱颤。李孟姜抬头,看见武昭仪从丹陛尽头走来。她穿的翟衣绣着十二行翟鸟,每行十二只,五彩的丝线在阳光下晃眼,蔽膝上的云龙纹用金线绣就,走一步,那些龙仿佛就动一下。册封使许敬宗捧着册宝,声音透过乐声传得很远:“咨尔武氏,毓秀钟灵,温恭淑慎……”李孟姜的目光落在他的朝服上,那是件崭新的紫袍,腰间的金鱼袋鼓鼓的,去年他还穿着绯袍,在太极殿的角落里不起眼。武媚娘接过册宝时,指尖的蔻丹红得像正月里的朱砂。李孟姜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王皇后在立政殿设宴,给各宫公主分花胜,她分到的那支是金的,上面镶着米粒大的珍珠,如今想来,怕是早被收进库房了。站在旁边的代王李弘被乳母抱着,手里攥着个蜜饯,正往嘴里塞。李孟姜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糖渍,看见他袖口的补丁,是韦贵妃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和自己小时候穿的补丁衣裳一个样子。乐声停了,百官齐刷刷跪下,袍角扫过地面,像风吹过麦田。李孟姜跟着屈膝,看见自己的裙角沾了片桂花,是从阶边的树上落下来的,去年这个时候,这棵树的花也落了她一身,王皇后还笑着说她“满身桂子香”。礼成后,众人按序退场。路过长信宫的墙角,李孟姜看见几个内侍正搬着箱子出来,箱子上的锁锈得厉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些碎玉是王皇后从前戴的玉簪,断了半截。“别看。”韦贵妃拉了她一把,声音压得很低,“宫里的东西,旧了就该换。”李孟姜低下头,看见那截断玉被个小内侍捡起来,塞在袖袋里,想来是拿去给宫外的相好打对玉钗。回到公主府,灶上的莲子羹刚炖好。侍女盛了一碗,莲子煮得糯烂,甜得恰到好处。李孟姜舀了一勺,想起昨夜韦贵妃说的: “这宫里的甜,大多掺着苦。”那时窗外的月光正照在她鬓边的白玉簪上,亮得发冷。午后,宫里遣人送了赏赐,是两匹湖州的绫罗,上面印着缠枝莲。李孟姜让侍女收进柜里,和去年王皇后赏的蜀锦放在一起。那蜀锦的边角已经有点发黄,像旧年里褪色的记忆。夕阳斜照进书房,案上的《女诫》被风吹得翻页,停在“妇德”篇。李孟姜拿起笔,想给韦贵妃写张便条,问她晚上用不用留饭,笔尖蘸了墨,却迟迟落不下去。写什么呢?说今天的鼓乐太吵?说新皇后的翟衣太亮?还是说,长信宫墙角那截断玉,像极了从前掉在御花园的那半支?宫门口传来喧哗,是新皇后的仪仗要去太庙告祭。李孟姜走到廊下,看见那顶十二抬的凤辇从街上经过,帘子里隐约能看见翟衣的一角,像团流动的火焰。凤辇过后,几个孩子在捡地上的珠花,笑着跑过青石板路,鞋底子敲出轻快的声响。韦贵妃派人来了,说晚上过来用饭,让做些清淡的。李孟姜让侍女炖上鸡汤,自己去翻箱底找那套青瓷碗是太宗皇帝赏的,碗沿有点小缺口,韦